對袁夫人去而復返,劉協多少有些意外。

按理說,以袁夫人的身份,碰了一次釘子之後,應該不會再來才對。

果然是無欲則剛。

有求於人的時候,不管是誰,身段都會軟一些,哪怕她是老年傲嬌少女。

劉協讓人傳袁夫人進來,一見面就說道:“夫人來得正好,朕正打算派人去向夫人致謝呢.”

袁夫人一頭霧水。

“陛下何出此言?”

“若非夫人進言,朕都不知道袁紹病了。

還以為他心有怨言,不肯見駕.”

劉協一臉真誠的說道:“聽夫人解說原委後,朕剛剛下詔免了他的官職,讓他好好養病。

接到詔書後,他好些了沒有?”

袁夫人胸口犯堵,險些和袁紹一樣吐血。

你年紀不大,手段卻真是陰險啊。

早不下詔,晚不下詔,我一來你就下詔,這不是把我往火坑裡推嗎?雖然如此,袁夫人卻只能忍氣吞聲。

“蒙陛下寬恕,他的身體雖然還沒好轉,精神卻輕鬆了不少.”

“那就好,那就好.”

劉協滿意地點點頭。

“陛下,妾慮事不周,上次見駕,忘了一件事.”

“你說.”

“初平四年,袁譚曾蒙時任豫州刺史的劉備舉為孝廉,循例當為郎。

因時事延滯,至今未能入職。

如今山東將定,唯有冀州未平,他願為陛下左右,牽馬墜鐙,又或者招募部曲,聽陛下號令.”

袁夫人拜服在地。

“妾冒昧,懇請陛下恩准,使其能將功補過.”

劉協眉梢輕揚,隨即又落了回去,嘴角的笑意也一閃即沒。

果然是有求而來。

如果不能在朝堂上立足,就算是再大的世家高門也會沒落。

說到底,你們還是依附皇權的寄生者,裝什麼清高呢。

尤其是汝南袁氏,一邊和中常侍袁赦攀親戚,一般高呼與閹黨誓不兩立,也不知道哪來的臉。

“願為朝廷效力,自然是好的。

招募部曲就算了,朝廷不缺兵力。

為郎沒問題,只是他想做什麼郎,卻要看他的能力.”

劉協笑笑。

“有令郎德祖在前,夫人應該知道規矩吧?”

袁夫人剛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連頭都有點疼。

天子答應了袁譚為郎,這是好事,但袁譚不可能滿足於一個普通的郎官,執戟當值,至少應該是天子身邊的散騎。

可是以袁譚的能力,能達到散騎的標準嗎?她左右為難。

機會,天子給了,再討價還價就有點不識抬舉了。

無奈之下,袁夫人躬身拜謝。

再一次目送袁夫人離開,劉協琢磨著,要不要再給袁紹下一道詔書,刺激他一下。

反覆想了想,覺得稍微等一等。

好飯不怕晚,刺激得太頻繁反而沒意思,很容易就疲了。

汝潁人明裡暗裡的施壓,想為袁紹求得赦免,說不定還想擁袁紹入朝,那我們就看看誰的手段更多。

他當然可以直接拒絕,但那麼做就沒意思了,不好玩。

你們有你們的規矩,我有我的規矩,而且我的規矩比你的規矩大,你怎麼和我鬥?——得知袁譚可以為郎,但要按規矩進行選拔,尤其是想做天子身邊的散騎時,郭圖、荀諶等人且喜且憂。

喜的是,到目前為止,沒看到天子有刻意刁難的意思,只是按規矩來而已。

這些規矩也不是針對袁譚一個人,而是所有人都一樣。

既然如此,他們將來入仕也不會有明面上的障礙。

就算天子不接受他們,他們也可以憑藉汝潁人在朝堂上的親朋故舊,循例為官。

憂的是,袁譚為郎決定了他們的起點不會太高。

之前的履歷全部歸零,一切都要從頭開始。

荀諶這樣的中年人還好說,郭圖、逢紀等人基本沒希望了。

換作以前,還有三府並闢之類的超擢機會。

以現在的形勢,沒人敢這麼明目張膽,即使是楊彪、周忠也要三思而後行。

袁夫人出面,依然要按規矩來,便是明證。

雖然心有不甘,反覆權衡之後,荀諶等人也只能接受現實,囑咐袁譚勤習文武,準備接受考試,爭取能做一個等級高一點的郎官。

最好能成為散騎侍郎。

計議已定,接下來的問題就是向袁紹通報免職的詔書。

按規矩,袁紹接詔之後,要上繳印綬,並且謝恩。

他們可以以袁紹病重為由拖一兩天,卻不能拖得太久。

否則惹怒了天子,後果更嚴重。

這個任務落在了逢紀的身上。

荀諶早就因為韓馥的事和袁紹翻了臉,郭圖也因為支援袁譚軟禁袁紹,失去了袁紹的信任。

如今還能讓袁紹聽得下去的,只有逢紀和袁夫人。

袁夫人嘴太毒,他們怕直接將袁紹氣死了。

原本他們希望袁紹早點死,免得連累人。

現在則不同,袁譚入仕在即,如果袁紹死了,袁譚就要回去守喪,入仕的事又要無限期拖延。

所以袁紹現在不能死。

逢紀也很無奈,硬著頭皮來見袁紹。

出乎他們的意料,袁紹的反應很平靜。

聽完詔書,他拿出了一直壓在枕頭下面的印綬,交給逢紀。

“元圖,年過五十不為夭。

我雖有一氣尚存,心卻已如死灰。

伯求死於董卓之獄,子遠廢於公路之手,當初追隨我的南陽俊傑凋零將盡,只剩你一人。

你不必再追隨我了,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南陽逢氏考慮.”

逢紀一時動容,不禁落了淚。

當初他們聚於袁紹麾下,人才濟濟,意氣風發。

誰想到十年之後,竟會落到這般田地,令人唏噓。

“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志。

主公當振奮精神,努力加餐,早日康復.”

袁紹輕笑了一聲,眼睛看向遠處,出奇的平靜。

“聽說天子徵四方兵,將大閱於平樂觀?”

“確有此事.”

“你說,景升會來嗎?”

逢紀一時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是經歷過中平年間那些事的人,自然知道天子選擇在平樂觀閱兵的用意。

在當年的故舊之中,也只有劉表會讓袁紹如此牽掛。

但劉表的能力、威望遠不如袁紹,在袁紹都一敗塗地,灰頭土臉的情銳下,劉表又能如何?退一步說,劉表來與不來,又與袁紹有何干系?他不會指望劉表率部來救他吧?“主公,張濟、丁衝在南陽,景升來與不來,都沒什麼區別.”

“我知道.”

袁紹咳嗽了兩聲。

“我只是想看看他如何向天子稱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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