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律推演翻身下馬,衝進了軻比能的大帳。
軻比能盤坐在正中央,耷拉著眼皮,看著面前的火堆,眼神閃爍不定。
柯最站在一旁,手按在刀柄上,雙眼死死地盯著日律推演。
幾個身材強壯的衛士從一旁冒了出來,站在日律推演身後,截斷了他的退路。
他們毫不掩飾眼中的殺意,刀已經出了鞘,只等軻比能一聲令下。
日律推演看了看,咧嘴笑了笑,解下腰間的刀帶,扔在軻比能的面前。
“大帥,我既然敢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柯最走過來,撿起日律推演的刀,遞給軻比能。
軻比能接過,拔出半截長刀,翻過來,又翻過去,仔細看了幾眼,又聞了聞。
“好刀,只是今天沒見血.”
軻比能抬起頭,打量了日律推演一眼。
“你沒和漢人交戰麼?”
“交戰了,一觸即潰.”
日律推演盤腿坐在地上,伸手烤火。
“護羌校尉馬超從宴馳的陣中衝過來,直接闖進了我的陣裡,我正和他廝殺,結果漢人皇帝殺出來了.”
日律推演停了一下,打了個寒戰,接著又說道:“三百甲騎.”
他搖搖頭,一聲輕嘆。
“我知道不是對手,就主動撤了.”
軻比能眉梢輕顫。
“你怎麼撤到我這兒來了?”
“想為鮮卑人留一線希望.”
軻比能抬起頭,看看日律推演,笑了一聲,又垂下了眼皮。
“多謝大帥看得起,但我怕是要讓大帥失望了。
我要是有那本事,就不會從彈汗山遷到這裡來了.”
“我們都沒有檀石槐大王的本事,但知道自己沒那本事的人,只有你一個。
所以,如果只有一個鮮卑人能活下去,肯定就是你.”
軻比能沉默不語,大帳裡一片安靜,只剩下木柴被燒得噼啪作響。
過了一會兒,軻比能吁了一口氣,擺擺手。
“取些酒肉來.”
柯最轉頭看著軻比能,確認自己沒有聽錯,這才對門口的親衛使了個眼色。
一個親衛轉身去了,時間不長,取來酒肉,扔在日律推演面前。
日律推演盯著面前的酒肉看了一會,啞然失笑。
他拿起酒,灌了一大口,又拿起冷冰冰的肉,狠狠地咬了一口,用力的嚼著,同時惡狠狠地看著軻比能。
軻比能一言不發,直到日律推演將一大壺酒喝盡,一大塊肉吃完。
“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我還有個兒子,叫哈代,在小金山的黑狼溝。
你幫我將他養大.”
“好.”
軻比能抬起頭,直視日律推演。
“我會將他當成自己的兒子,等他長大了,會想辦法給他一個部落.”
“貴霜之北,有兩條河。
兩河之間的草場最為肥美,我要你將那塊草場送給他.”
軻比能眨眨眼睛。
“那你的人頭可不夠.”
“當然,我用一張地圖來換.”
“什麼地圖?”
“能讓你找到比兩河之間更大更美的草場的地圖.”
軻比能笑了一聲。
“既然有這麼好的草場,為什麼不留給你的兒子?”
“有兩個原因.”
日律推演舉起手指。
“一是那片草場太遠,他未必能找得到。
二是那片草場太大,他守不住,一夥馬賊就可能要了他的命,更別說附近的貴霜。
可是你不同,你有近萬騎,踏平貴霜都沒問題,方圓千里都沒人敢惹你.”
軻比能咂了咂嘴。
“如果你騙我,我就讓你兒子去陪你.”
——夕陽西下,北風漸起。
響了一天的戰鼓聲漸漸停息,餘音卻在每個人的心頭、耳邊迴盪,伴隨著熱血脈動。
劉協回到中軍,甩鐙離鞍,下了馬。
賈詡迎了上來,深施一禮。
“賀喜陛下.”
劉協伸手托住賈詡。
“先生,同喜.”
“是啊,此次大捷,不僅涼州太平有望,大漢中興也有了基礎。
臣斗膽妄言,不出十年,陛下必能平定關東,一統天下.”
“先生,急不得.”
劉協微微一笑。
“大漢四百年積弊,又豈是十年就能革除的。
風物長宜放眼量,就算是再等一個甲子,也是無妨的.”
賈詡微怔,隨即放聲大笑。
“與陛下一比,臣倒是有些意氣用事了。
臣慚愧.”
他一聲輕嘆,看向劉協的眼神中充滿欣慰。
“還是先帝知人,為大漢選了一位聖君.”
“豈敢,豈敢.”
劉協連忙謙虛了幾句,隨即邀賈詡一起進帳,心中卻抑制不住得意。
此戰過後,他的人設就算是立住了。
不管關東人怎麼想,在並涼人眼中,他就是當仁不讓的雄主、聖君,不接受反駁。
“臣妾躬迎陛下,賀喜陛下.”
皇后伏壽帶著貴人荀文倩、美人何姍、胡休等跪倒在地。
“起來吧.”
劉協上前,扶起皇后伏壽,又讓荀文倩等人起身。
“緊張了一天,現在放心了吧?”
伏壽不好意思地點點頭。
“臣妾沒見過這樣的大戰,的確緊張了一天。
虧得荀貴人有經驗,一直在安慰臣妾.”
荀文倩說道:“臣妾也沒什麼經驗,只是對陛下有信心罷了。
二人同心,其利斷金。
萬眾同心,萬里橫行。
區區幾萬鮮卑胡虜何足道哉.”
劉協轉頭看了一眼案上熱氣騰騰的酒食。
“將士們的慶功宴準備好了?”
“已經準備好了。
後營忙了一天,宰了幾百頭牛、幾千只羊,連休屠澤都被血水染紅了.”
何姍、胡休擼起袖子,亮出紅蘿蔔一般的手指。
“陛下你看,我們幫著清洗,手都凍紅了.”
“辛苦你了.”
劉協笑道。
“不辛苦,不辛苦.”
何姍藍色的眼睛笑成了月牙。
“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大戰。
我好羨慕女騎的姊妹們啊。
要是能跟著她們一起上陣就好了。
陛下,我能加入女營嗎?”
“那要看你能不能透過考核.”
劉協轉身邀請賈詡入席。
“先生,我們先坐,喝幾口酒解解渴.”
“臣榮幸之至.”
賈詡也不謙虛,與劉協一起入座。
荀文倩命人取來熱水、布巾,請劉協洗漱。
征戰一天,他們的臉上沾滿了灰塵。
伏壽一手挽起袖子,一手提起酒壺,為賈詡斟酒。
賈詡連忙起身避席,口稱不敢。
伏壽笑道:“侍中不必客氣。
此戰能勝,侍中是有功之人。
慶功宴還在準備,這算是家宴。
壽為侍中斟酒,謝侍中一直以來的忠誠和輔助.”
劉協也道:“先生,皇后說得對,這是家宴,就讓她為你斟杯酒吧.”
賈詡感激涕零。
“臣何德何能,敢受此恩.”
他跪在席外,接過酒杯,一飲而盡。
兩行熱淚湧了出來,賈詡舉袖拭淚,不能自己。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