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汜端坐在案前,面對著豐盛的酒食,卻一點胃口也沒有。

謝廣正在陣前觀戰,不斷將最新的戰況送到中軍,郭汜的心情也跟著起起伏伏,不得安生。

慌亂之下,是隱隱的擔憂。

如果說之前的進攻被董承擊退還有可能是意外,今天李式衝擊士孫瑞的陣地未果,卻讓郭汜不得不重新認識朝廷,認識朝廷的實力。

一個是意外,兩個就不太可能是意外。

聽謝廣說,戰場的南側也有交戰,至於是誰在進攻胡封,眼下還搞不清楚。

中間隔著飛熊軍的陣地,遊騎要繞一大圈才有到達戰場,中途還有可能遭到飛熊軍遊騎的截殺。

就算有訊息傳回來,也是半天以後的事。

但郭汜猜想,會和胡封交戰的人無非是兩個:要麼是楊奉,要麼是楊定。

楊奉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畢竟靠得近些。

如果是真的,那楊奉能和胡封激戰這麼久,說明他的實力也有增漲。

那就更不可能是意外了。

那麼,朝廷是用什麼辦法,居然在短短的時間內將幾支弱旅都變成了精銳?是天子,還是賈詡?“將軍,丁衝帶到.”

有親衛入帳報告。

郭汜收回思緒,點點頭,示意親衛帶丁衝進來,同時挺直身軀,擠出溫和的笑容。

腳步聲響起,丁衝緩步走了進來。

他的臉洗乾淨了,冠帶還算端正,身上依然很髒,遠遠地就能聞到一股酸臭味。

“丁君,請坐.”

郭汜起身相迎,笑容可掬。

丁衝看了他一眼,沒理他的茬,慢條斯理的在席上就坐,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郭汜有些尷尬地直起腰,喝了一聲:“愣著做甚,還不給丁君添酒.”

一旁的年輕侍女嚇得一哆嗦,連忙膝行而前,給丁衝添酒。

丁衝瞅了一眼那個侍女,眉頭微皺。

“你是哪裡人氏?”

“回丁君,妾是洛陽人.”

侍女怯怯地說道,為丁衝添滿酒。

“洛陽哪一家的?”

“洛陽孟氏,小戶人家.”

“洛陽孟氏.”

丁衝沉吟了片刻。

“認識孟鬱孟君烈嗎?”

侍女愣了片刻,眼中露出希冀的光芒。

“那……那是妾之阿爺.”

丁衝點了點頭,轉身對郭汜說道:“將軍,這個女人送給我吧.”

郭汜咧嘴一笑。

“好啊,丁君想要,就送給丁君,反正我營裡還有很多.”

他掃了一眼侍女。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丁君的人了,還不謝過丁君?”

侍女喜極而泣,跪在丁衝面前,連連叩頭。

丁衝卻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侍女起身,一句話也沒說。

“將軍請我來,又是酒又是肉,現在又送女人,是有事要我幫忙?”

郭汜故作豪爽地哈哈大笑。

“沒有,沒有,就是這兩天失禮了,委屈了丁君,想賠個禮而已。

丁君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丁衝嘴角歪了歪。

“當真沒有?”

“當真……”郭汜眼珠一轉。

“……要說,還有真有一點小事,想請丁君幫忙.”

“你說.”

“我想面見賈先生.”

郭汜偷眼看著丁衝的眼神,見丁衝面露不屑,隨即又說道:“當然,如果丁君為難,能幫我帶封書信給賈先生,也行.”

“行,你儘快準備,我吃兩口就走.”

“無妨,無妨,丁君慢慢享用,這些都是最好的羊肉,最好的麥酒,特地為丁君準備的,丁君慢慢用,我也不急的.”

“好,多謝將軍有心.”

丁衝又喝了一杯酒,割下一塊肉,送進嘴裡,大嚼起來。

侍女孟氏見有機會離開郭汜大營,格外殷勤,為丁衝割肉斟酒。

郭汜含笑看著丁衝大吃大喝,等丁衝吃得差不多了,這才從懷中掏出一封書簡,遞給孟氏。

孟氏接過,又雙手遞給丁衝。

丁衝接過,也不看,隨手丟在案上,吮了吮手指上的油脂。

“將軍,恕我直言,就算你面見賈先生,賈先生也不會有其他的話.”

丁衝抬起頭,打量著郭汜。

“天子欲建天下太平,安定涼州是必行之事。

涼州士庶願意與朝廷同心同德,朝廷求之不得。

但朝廷不養無用之人,更不會縱容賊臣以武犯禁,禍亂朝綱.”

郭汜的笑容有些尷尬,眼神中也多了幾分不安。

“所以,李傕必須死.”

丁衝再次舉起杯。

“將軍死不死,不在別人,唯在將軍自己.”

郭汜盯著丁衝瞅了一會。

“那丁君說說,我如何才能不死?”

“將軍何必明知故問?”

丁衝哈哈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拿起案上的書簡,長身而起,又指了指案上剩下的大半盆肉。

“帶上,我的妻兒受了這麼久的苦,也該嚐嚐葷腥了.”

說完,甩甩袖子,揚長而去。

孟氏不安地看著郭汜,郭汜揚揚眉,揮手示意她趕緊走。

孟氏忙不迭的抱上肉盆,衝出了大帳,一路小跑地追上丁衝,一邊施禮,一邊說道:“謝丁君救命之恩,謝丁君救命之恩.”

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滴在肉上。

丁衝看著孟氏,一言不發,只是放慢了腳步,讓孟氏跟得上。

孟氏緊緊的抱著肉盆,亦步亦趨。

一個郭汜的親衛追了過來,護送丁衝出營。

一路上,無數衣衫襤褸的女子看著淚流滿面的孟氏,看著孟氏懷中的肉盆,露出羨慕的眼神。

有人鼓起勇氣,衝了出來,跪在丁衝面前,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親衛一腳踹倒。

丁衝也沒回頭,一路出了大營。

跟他一起來的侍從也被放了出來,正牽著馬,在營外等候。

丁衝上了馬,直奔董承的大營而去。

進了董承大營,迎面遇到了全副武裝的徐晃,聽說天子在陣前指揮作戰,丁衝又趕往戰場。

在塬下,他命侍從帶著孟氏上塬,連人帶肉一起交給妻子,自己則趕到劉協面前,彙報情況。

一路賓士而來,丁衝出了一身汗,原本已經洗淨的臉又沾滿了黃土,看起來極是狼狽。

劉協既意外,又感動。

“幼陽,辛苦了.”

“臣不辛苦.”

丁衝還沒說話,眼淚就湧了出來,在臉上衝出兩道溝。

“若非陛下與眾將士力戰,讓郭汜領教了朝廷威嚴,臣早就是郭汜的刀下鬼,哪裡還有重見天顏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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