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汜和謝廣盯著丁衝,一個狂怒,一個冷酷。

丁衝很緊張,後背全是汗,小腿肚子也有點抽筋。

他很想大笑兩聲,以示豪邁不屈,但嘴巴卻不聽使喚,臉上的肌肉更僵硬得無法動彈。

他只能一言不發,鼓足勇氣,壓制著心中的恐懼,與謝廣對視。

不知過了多久,謝廣無聲地笑了笑。

“你會死的.”

“知道.”

丁衝嗓子乾澀,聲音嘶啞。

“所以我剛才吃得很多。

你們不知道,為了能打敗你們,從皇后到普通百姓,非戰鬥人員每天只能吃一頓。

我們雖是天子身邊近臣,也吃不到肉,喝上不酒。

酒肉都留給立功的將士.”

不知不覺的,丁衝發現自己不緊張了,身體放鬆了,氣息也平穩了,聲音跟著洪亮起來。

“你們覺得,你們能打敗這樣的天子嗎?”

謝廣眉頭微蹙,避開了郭汜的眼神,揮揮手,命人將丁衝關押起來。

郭汜有點懵。

“老謝,他是什麼意思,賈先生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

“賈先生的意思很簡單。

要麼,我們擊破董承大營,逼天子下詔赦免。

要麼,我們戴罪立功,求天子赦免.”

“你選哪一個?”

謝廣咬咬牙,沉默半晌。

“我選……等一等.”

——劉協坐在中軍將臺上,北風漸緊,吹得人渾身寒徹,頭頂的大纛嘩嘩作響。

夕陽偏西,即將落下地平線。

丁衝一直沒有回來,郭汜也一直沒有動靜。

誘郭汜出擊的計劃無限接近失敗。

士孫瑞也很著急,派人來問過兩次進展。

他們已經完成部署,明天一早就會離開現有陣地,在平地立陣。

如果吸引來的不是李式率領的飛熊軍,而是郭汜率領的上萬步騎,麻煩就大了。

怎麼辦?劉協很鬱悶,為什麼我遇到的都是不聽話的敵人,不按我的劇本走?看來論計謀,我的段位還是太低,不如賈詡老到。

劉協反覆權衡後,決定還是請賈詡出謀劃策。

這一戰關係重大,他輸不起。

——再一次穿過家眷居住的大營,劉協感受到了與上次不一樣的氣氛。

天色已晚,大帳裡依然漆黑一片,偶爾還能聽到一些哭泣聲,但陪伴著哭泣聲的卻不再是喝斥、辱罵,而是溫和的勸慰。

“阿寶不哭,等明天阿翁立了功,就有肉吃了.”

有時候,還能聽到誦書聲。

“賢哉!回也。

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阿母,我想吃一簞食.”

聲音不大,吐字也不甚清楚,夾雜著咽口水的聲音,令人心酸。

幾個半大孩子蹲在帳門口,看著劉協一行走過,仰著髒兮兮的小臉,眼睛發亮。

一半稍微大一點的孩子猶猶豫豫地走了出來,舉起手。

“陛……陛下?”

隨行虎賁剛要上前阻止,劉協攔住了。

一個孩子,又沒有武器,有什麼好擔心。

他還能突然掏出個手雷來?“何事?”

“我……我今年十四歲半了,還差三個月滿十五歲,我……我能上陣嗎?”

“你為何想上陣?”

“我……我餓.”

孩子嚥了口唾沫,低下了頭。

“上陣有麥飯吃.”

劉協心中不忍,很想答應這個孩子,或者命人賞他一碗麥飯。

可是話到嘴邊,他還是嚥了回去。

他現在答應一個,馬上就可能出現十個。

“現在還不行。

不過,朕可以向你保證,再忍幾天,一定能讓你吃飽飯.”

孩子很失望,悶悶地退了回去,蹲在路邊,下巴支在膝蓋上,雙目無神。

劉協加快腳步,穿過大營。

走在上塬的山坡上時,不知怎的,他忽然忍不住了,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背對著王越等人,站在路邊,裝作看遠處的風景,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他無路可退。

就算他想放棄抵抗,李傕、郭汜也不會善待這些孩子。

他們不會治國,只會殺戮。

只有熬過去,才能看到希望。

劉協咬咬牙,抹去臉上的淚痕,又深吸了一口氣,重新邁開腳步。

——賈詡還沒睡,在帳前做導引。

“先生這是求長生嗎?”

劉協開了個玩笑,掩飾自己的不安和低落。

“盛世將至,臣想活得久一點,親眼看一看太平是何等景象.”

“先生有這等自信?”

“陛下沒有嗎?”

賈詡無聲地笑了笑,伸手請劉協入帳。

他撥亮了燈,燈光照亮了案上的書簡,除了劉協上次見過的《老子想爾注》,還有一些寫滿了字的木簡。

劉協拿起一支簡看了看。

“這是什麼?”

“這是臣草擬的涼州方略.”

賈詡說著,又取過幾支木簡,一起遞了過來。

劉協詫異地看著賈詡。

這兒還沒分出勝負,他竟然開始草擬涼州方略了?“就這麼多?”

劉協一邊看,一邊問。

“剛寫了個提綱.”

劉協沒有再問,的確是提綱,每支木簡上只有一句話,甚至只是簡單的幾個字。

通商旅,屯邊,絲馬,選將,教化……“先生有遠見,但我卻有近憂,想請先生……”賈詡淡淡地笑道:“關於郭汜?”

劉協閉上了嘴巴,靜靜地看著賈詡。

“陛下,喝點水吧.”

賈詡取過陶杯,提起案上的水壺,倒了一杯水,遞給劉協。

劉協伸手去接,賈詡卻不放手,眼睛看著杯中的水,聲音有些飄忽。

“陛下,你看這水,在杯中與在壺中,有何不同?”

劉協的頭有點疼。

做這種人的君主,壓力果然很大啊,隨時隨地要接受考驗。

他看了賈詡一眼,又看看杯中水。

在燈光下,水面盪漾著,閃著光。

紛雜的思緒如同杯中水,慢慢沉靜下來。

他的腦中也閃過一抹靈光,突然有所領悟。

“水在杯中,與在壺中,本無不同,但所處位置不同,其形狀自異。

所以,欲謀郭汜,當處郭汜之地,想郭汜所想?”

賈詡不禁莞爾,點了點頭,又追問道:“那郭汜在想什麼?”

劉協沒有急著回答,呷了一口水,細細分析。

剛剛幾句近乎機鋒的問答之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所謂計謀,針對的就是人心。

要想計謀生效,首先要了解對手,想其所想。

那郭汜又在想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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