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

劉協淡淡地說道。

士孫瑞眉頭一緊,眼神微縮。

他抬起頭,盯著劉協的眼睛。

“先去河東,然後去太原.”

劉協一邊說,一邊在地上畫。

“左倚太行,右憑大河,屯田殖穀,練兵保民,以觀天下之變.”

士孫瑞倒吸一口冷氣,眼神變了幾變,再看向劉協時,便多了幾分驚喜,幾分敬畏。

天子的眼界之高,格局之大,遠遠超出了他的預期。

這個方略雖然粗疏,執行起來也很難,卻比回洛陽有更多的機會。

驚喜之後,士孫瑞冷靜下來,提醒道:“陛下,洛陽天下之中,天子不居,會有人趁虛而入.”

劉協笑道:“高皇帝蟄伏漢中時,項羽自號西楚霸王,奄有天下,何止洛陽?”

士孫瑞眨眨眼睛。

“項羽沐猴而冠,死得其所。

可是如今關東州郡並起,不凡見識高遠之士,未必都是項羽.”

劉協笑得更加燦爛。

“高皇帝入咸陽時,子嬰退位,願為秦王。

若大漢天命已終,關東州郡有人如高皇帝,朕願順應天命,效子嬰自去帝位,以待賢者。

可若他們只是項羽,朕也只得勉為其難,效光武皇帝故事,再為大漢續幾年運數.”

士孫瑞眉梢輕揚,盯著劉協看了半晌。

“陛下,這……”“這是朕的肺腑之言.”

劉協一字一句地說道:“唯願衛尉鑑之.”

士孫瑞微怔,胸中湧起久違的激動,眼眶不禁溼潤了。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躬身一拜。

“臣受國恩,願以身許國,為陛下效犬馬之勞,萬死不辭.”

天子以國士待他,託以赤心,他自然當以身許國。

劉協也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還了一禮。

“衛尉不負朕,朕亦不負衛尉。

你我君臣攜手,共建太平,為大漢,為這受苦受難的天下百姓,盡綿薄之力.”

“唯!”

“衛尉,請入坐.”

劉協拉著士孫瑞重新入座,詳細解說當前形勢。

士孫瑞是他寄予厚望的中流砥柱,對計劃瞭解越深,執行起來越有效。

他的計劃很簡單。

既然關東大亂,洛陽不可回,那就去河東,去幷州。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他不僅要突破張濟的阻擊,還要應付及李傕、郭汜隨時可能出現的追擊。

禁軍主力不堪一擊,楊奉三將的兵力也有限,不足以同時應付張濟和李傕、郭汜,所以他一面阻止楊奉與段煨火併,一面派楊彪去說服段煨,派皇甫酈去穩住張濟,以便騰出手來,集中兵力,迎戰李傕、郭汜。

儘管如此,他依然沒什麼勝算可言。

李傕、郭汜久經戰陣,西涼兵悍勇,要想戰勝他們,必須做好充分準備。

整頓禁軍就是其中重要一步,而士孫瑞指揮的衛士和北軍五校更是重中之重。

聽完劉協的計劃,士孫瑞又驚又喜。

天子不僅有全域性視野,盡攬天下形勢於胸,更對眼前的形勢思考甚多。

站得高,看得遠,更能腳踏實地,得其一端便不容易,更何況是兼而有之。

鄧泉說得對,天子是變了,但他是變得更聰慧了。

這是大漢天命未盡的吉兆,也是前些天天降異象的真正意義。

一想到這些,士孫瑞就覺得沉寂已久的血又漸漸熱了。

即使如此,他還是毫不隱諱地說道:“陛下所言甚是,只是禁軍疏於戰陣,不堪大用。

三將桀驁不馴,各自不和,亦不能倚為干城。

主動出擊,爭勝於野,無異於取死之道.”

劉協笑著點頭。

“依衛尉之見,當如何?”

士孫瑞從劉協手中接過短刀,在地上劃了幾道線,劃得黃土飛揚。

“依臣之見,當於此數處作營堅守,以逸待勞……”劉協靜靜地聽著。

前幾天,鍾繇帶著幾個人將附近地圖檢視了一番,補充了很多地圖上原本沒有的細節。

劉協聽完彙報之後,對附近的地形已經有了比較準確的把握,士孫瑞說的這些,他也能聽得明白。

大體來說,士孫瑞的方案和他的計劃不謀而合。

禁軍也好,楊定、董承也罷,他們的實力都不足以正面迎戰李傕、郭汜,據險而守就成了不多的選擇之一。

三輔去年大旱,百姓流離失所,不少人外出逃難,附近人煙稀少,能擄掠到的糧食有限,李傕、郭汜堅持不了多久,最多十天半個月,必然斷糧退兵。

因此,取勝的關鍵就是尋找適合防守的地形,再想辦法儲備足夠的糧食。

唯一的美中不足是,士孫瑞的方案有守無攻。

劉協耐著性子聽完士孫瑞的方案,又思索了片刻,這才說道:“兵法雲,攻守兼備,卿此計有守無攻,又是為何?”

士孫瑞雙手奉還短刀,苦笑道:“陛下,當前形勢守有餘,攻則不足。

與其冒險出擊,不如守拙,待敵自退。

然後全兵東進,迫張濟俯首,陛下可安然渡河,進駐河東。

將來練兵有成,儲備資糧,再與李傕、郭汜一戰,未為遲也.”

劉協眉心微蹙,沉吟片刻,又道:“若引白波軍為援呢?”

引白波軍為援一直是他的方案重點,只是考慮到大臣對白波軍的偏見,他沒有主動提及。

“白波軍?”

士孫瑞吃了一驚,隨即搖頭道:“陛下,臣以為不可.”

“為何?”

“三將之中,楊奉最為勇悍,常有驕意。

引白波軍為援,楊奉勢大難制,將來更不知如何跋扈.”

劉協看著士孫瑞,不置可否。

士孫瑞懇切地說道:“陛下,凡事預則立,不預則廢。

陛下進駐河東,自然不能不與白波軍接觸,但此時此刻,引白波軍為援,利小而弊大.”

“何以見得?”

“恕臣直言。

朝廷先是受制於董卓,再受制於李傕、郭汜,威嚴掃地。

若引白波軍為援,縱使擊敗李傕、郭汜,白波軍必引為已功。

將來陛下至河東,亦是仰人鼻息,不能自主。

不若以現有兵力,擊退李傕、郭汜,以示朝廷尚有一戰之力.”

士孫瑞說完,目光炯炯地看著劉協,眼神殷切。

劉協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士孫瑞的意思,不禁赧然。

薑還是老的辣。

士孫瑞不愧是老臣,心思縝密。

真要按自己的計劃,引白波軍為援,就算戰勝了李傕、郭汜也不是好事,反倒可能埋下禍根。

“卿所言甚是.”

劉協心中苦澀,露出一絲自嘲的笑容。

“陛下……以為可行?”

士孫瑞小心翼翼的問道。

劉協明白士孫瑞的意思,微微一笑。

“豈止是可行,簡直是非此不可.”

士孫瑞如釋重負,撫須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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