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協摘下頭盔,遞給一旁的皇后伏壽,接過一方絲帕,擦了擦額頭的汗。

他沒要求伏壽來侍候,但伏壽卻非常積極,帶著幾個宮女站在一旁侍候,被太陽曬得小臉發紅也不肯走,頑強地彰顯自己的存在。

劉協隱隱能猜到一點她的心思,卻不好說破,只好由她去了。

伏壽奉上一杯水,劉協一飲而盡,又要了一杯。

穿著沉重的甲冑,練了半天刀法,他汗流浹背,口乾舌燥,一杯水根本不解渴。

皇后身邊的幾個宮女也為王越等人奉上茶水。

看著相貌出眾、神情羞怯的宮女,這些糙漢子們一個個猛咽口水,精神抖擻,誰也不肯喊累。

士孫瑞走到天子面前,躬身一拜。

“陛下有志講武,乃大漢之幸。

只是凡事當循序漸進,無慾速,欲速則不達.”

“衛尉所言甚是.”

劉協點點頭。

“可惜王司徒當時意氣,未納衛尉忠言,否則形勢何至於此.”

士孫瑞沉默不語。

當初王允要殺盡西涼人,他的確苦勸過,奈何王允不聽,以至釀成大禍。

但王允已逝,他身為王允故友,不宜當著天子的面非議王允,連累王允身後名。

劉協沒有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衛尉求見,有何要事?”

士孫瑞看看正在操練的郎官,微微皺眉。

“聽聞陛下從執金吾營挑選了一些步騎,臣甚是不解。

雖不在宮城之中,執金吾仍有水火之職。

營帳混處,若一時火起,而執金吾人手不足,如何是好?”

劉協瞅了士孫瑞一眼,沒吭聲。

都要這個時候了,你還在意什麼水火之事?再說了,我才挑了五十一個人,就影響執金吾救火了?這些老臣,說話就喜歡轉彎抹角,迂迴側擊。

見天子不接他的話題,士孫瑞無奈,接著說道:“陛下是擔心段煨來攻嗎?臣敢以身家相保,段煨忠於朝廷,必不至於反叛.”

劉協微微一笑。

“衛尉孤身在此,如何以身家相保?”

士孫瑞微滯,神情尷尬,老臉微紅。

他只是隨口一說,沒想到被劉協挑出了語病。

劉協命人取來兩張胡床,招呼士孫瑞坐下說話。

士孫瑞猶豫了片刻,還是坐下了。

雖然這個坐姿稍顯不雅,但此時此刻,的確也不是講究這些細節的時候。

劉協開門見山。

“衛尉以為,到了陝縣,張濟能開關讓路,容朝廷從容東歸嗎?”

士孫瑞沉默不語。

事實上,明眼人都清楚,張濟和李傕、郭汜一樣,都想挾制朝廷,號令天下。

他支援天子離開長安本就不是出於公心,一旦車駕到達陝縣,就是剛出了虎穴,又進了狼窩。

劉協接著又問道:“衛尉以為,李傕、郭汜能善罷甘休,從此與朝廷相忘於江湖嗎?”

士孫瑞嘆了一口氣。

“陛下思慮深遠,自是好的。

只是講兵習武非一日可成,只能緩緩圖之.”

劉協嘴角輕挑。

“衛尉所言甚是,欲速則不達。

只是坐而論道,不如起而行之。

講兵習武雖非一日可成,卻一日辛苦便有一日收穫,總比坐以待斃好.”

他輕輕地拍了拍膝蓋,又道:“光祿勳營中虎賁、羽林千餘人,可用之人不過五。

執金吾營中執戟、緹騎數百,可用之人不過五十。

衛尉營中又有多少?”

士孫瑞起身,拱手施禮。

“臣無能,疏於操練,請陛下治臣瀆職之罪.”

劉協擺擺手,示意士孫瑞坐下說話。

“衛尉胸有韜略,非等閒文士可比,朕是知道的。

這些年朝廷為賊臣所迫,連朕都不能如意,又何況衛尉。

如今出長安,不再為人所制,機會難得。

朕當自強,諸君亦不可懈怠。

衛尉以為然否?”

“陛下所言甚是.”

士孫瑞緩緩抬起頭,眼中有小火苗在跳躍。

“只是如今兵微將寡,前後失據,陛下打算如何應對?”

劉協轉頭看著士孫瑞,嘴角微微挑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

關東出相,關西出將。

士孫瑞雖是關中名士,卻不失猛烈之氣,是可用之人。

王允能刺殺董卓成功,士孫瑞是有功之臣,但王允居功自傲,以為功勞都是自己的,對士孫瑞的功勞視而不見,忠言逆耳,最後一敗塗地。

相比之下,士孫瑞卻能順勢而為,不居功,反倒避過殺身之禍。

當然,他最後還是死於西涼兵的刀下,就在不久後的戰鬥中。

大廈傾覆,又有多少人能夠成為完卵?想活下去,只能奮起反擊,置之死地而後生。

“無他,以道御之.”

“以道御之?”

士孫瑞一時疑惑。

劉協點點頭,指指正在操練的王越等人。

士孫瑞的反應在他的預料之中。

面對這樣的老臣、智者,僅是幾句大話、套話是遠遠不夠的,必須拿出一點切實可行的對策。

“以無厚入有間,雖尺寸之刃,可解千斤之牛。

西涼諸將同而不和,若能善加利用,或可縱橫其間,一舉破之。

當年光武皇帝於昆陽,以三千銳卒破王莽四十萬大軍,若天不棄漢,朕願效光武故事,小試牛刀。

衛尉允文允武,智計超群,可願助朕一臂之力?”

劉協似笑非笑地看著士孫瑞,神情決絕而從容。

朕要和李傕、郭汜拼命了,你們這些老臣打算怎麼辦?士孫瑞盯著劉協看了又看,一抹笑意從眼角漾起。

他不是迂腐之人,看得懂劉協的用意,更看得出劉協超出常人的智慧和勇氣。

能於危急之中看出西涼諸將同而不和,有可乘之機,是智慧。

置之死地而後生,奮力一搏,是勇氣。

他再次起身,行了一個大禮。

“臣冒昧,敢請陛下詳言之.”

劉協笑了,擺擺手,示意士孫瑞安坐。

取得士孫瑞的支援本就是他計劃中的一環,重要性不亞於忽悠楊奉、穩住段煨。

他可以下決心,做規劃,具體操作卻要士孫瑞的配合。

結合兩世記憶,他很清楚衛尉士孫瑞幾乎是三公九卿之中唯一通曉軍事的大臣,麾下衛士也是禁軍中不可忽視的主力,實力要比鄧泉指揮的虎賁、羽林強得多,更別說伏完指揮的執戟、緹騎。

劉協拔出短刀,在地上劃了一個草圖。

“衛尉對關東的形勢如何看?”

士孫瑞愣了一下。

不是說眼前的戰事嘛,怎麼突然扯到關東的形勢了?劉協又道:“衛尉以為,此時此刻,洛陽還能作為帝都嗎?”

士孫瑞的眼神黯淡下去,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董卓離開洛陽的時候,不僅縱兵劫掠,而且放火燒城,曾經繁華無比的洛陽城早就成了一片廢墟。

“陛下,不回洛陽,又能去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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