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緯當然知道他這樣拿人當槍使很不地道,又留高熲吃了頓飯,好生勸慰了一番,算是給高熲定心,二人談到下午,直到日暮高熲才告辭離開。

早上還是大好春光,下午就又飄起了牛毛般的雨絲,教人好生煩躁。

高熲心裡權衡著諸多事宜,眉頭緊鎖著,長長的宮門似乎沒有盡頭一樣。

一個身穿便服,形容嚴肅的中年男子迎面走來,暫時打斷了他的思路:“右相,下官張延雋在這裡等候多時了.”

高熲訝異地瞥他一眼,隨後面露喜色,熱情拉住他的手道:“你來得正好,我正不知道從何處尋你呢,誰知道你居然早回了京城!我剛和陛下談完一些事情,正有些問題要問你.”

既然想要從倉儲方面入手,那當然得問問剛剛視察完,對倉儲狀況瞭如指掌的張延雋。

高熲面色忽然嚴肅起來:“你視察各地倉儲的情況究竟怎麼樣,我不要籠統的概括,越詳細越好.”

張延雋‘嘖’了一聲,嘆息道:“情況很不好,陛下要我全力配合右相,我也就不瞞右相說了,我朝儲存在晉陽、晉南、晉中、河東的倉儲實際已不足賬面四成,晉中倉最為嚴重,按賬面來說應有錢六十萬貫,米糧四十一萬七千零五十石,實際只有陳米十七萬石,還摻了不少沙子,至於錢則全換成了舊錢.”

高熲聲音冷了下來:“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

他眼睛直勾勾盯著張延雋。

數額如此巨大的虧空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

而他沒記錯的話,晉中、晉南、洛陽、晉陽等地的倉儲一向是張延雋在管理,做為齊軍前線的大管家,北齊攻打北周,前線的一應輜重、錢糧都要過張延雋的手,眼皮底下的事情張延雋都發現不了,這可是一個相當嚴重的瀆職罪過。

張延雋哭笑不得,道:“是楊素先發現的問題,洛陽倉的倉儲不足,楊素髮文找晉中道要,晉中道左右推諉,居然發不出來,楊素就將此事密奏給了陛下…確實是下官失察.”

高熲心中的怒氣稍平,細想之下覺得也怪不了張延雋,張延雋雖是晉州道行臺,可執掌前線倉儲不過是斛律光、段韶打出汾州大捷後的事,從那之後到起兵伐周那幾年,朝廷擺出隨時出兵的架勢,對前線各地的倉儲格外重視,大量的錢糧往前線聚攏,那個時候查不出問題很正常。

這怎麼查?人家報一個路途遙遠,錢糧半路損耗不少,說起來也很正常,河東、晉中到關中如此漫長崎嶇,本就是一條糟糕的補給線。

關中拿下之後,長安有蘭陵王及五萬常備兵馬駐守,無須再把大量錢力物力堆在前線,此消彼長、日積月累之下,問題可不就出來了?高熲知道張延雋並不是皇帝安排來‘敲打’他的人之後,神色稍稍緩和了一些:“你查出什麼人來了?如此膽大包天,不是一些小胥吏有膽子乾的.”

“是。

我朝動用大軍的時候,還有好些東西沒用完存放在哪裡,此後一年比一年減少,其中有些部分確是直接調給洛陽那邊充做公用了,但怎麼說也不能一下少那麼多。

楊素連發三道公函,倉儲那邊都發不出錢糧來,原因只有一個,錢糧物資都被他們一層一層貪了.”

“我的人一路查下去,發現駙馬都尉、汾州刺史崔達拏,晉州道盧思道、陸乂、薛道衡有上谷守將張伯倫等一些地方大員都牽扯其中,不清不楚…”高熲幾乎氣笑了:“你看,你現在清楚陛下為什麼放著那麼多三河人士不用,要用我這個周國降人了吧?”

河東、河北諸大姓仗著自己的門第、關係,居然敢將公家財產視為私物,不把朝廷威嚴放在眼裡!相比起來,目前在陛下眼裡,反倒是關中諸豪族要可愛聽話得多。

這些年陛下對鮮卑諸貴打壓太過,已然造成了權力天平的失衡…“你馬上把你所見所聞整理一下,寫一篇公函發給我,尤其是你查出的賬目,原本轉給陛下,副本務必要清楚明白的移交到我府上.”

“是.”

張延雋表現得很是配合。

“還有,”高熲腦子裡忽然浮起起一個討厭的身影,停下腳步,張延雋不解地看著他:“這件事情,難道裴世矩也知情嗎?”

張延雋:“他既然與楊素一道督建洛陽,洛陽那邊的事情便瞞不過他的眼睛.”

“我說怎麼這個時候陛下把裴世矩調回京城來…”張延雋有些猶豫:“右相打算直接擺明車馬?會不會太冒險了,我認為只要責令他們追查,把漏洞補上就好…”他也逐漸明白過來。

改制一事不知道要動多少人的利益,稍有不慎,新政就會連同施政者一道粉身碎骨。

以陛下謹慎的性格,犧牲高熲也就算了,絕不會把朝廷的穩定大局給葬送掉,一旦高熲的新政失敗,就要做好被犧牲、黯然下臺的準備,而裴世矩就是皇帝用來接替他的人。

也因為如此,裴世矩必須跟此事保持距離。

他同樣不想被捲進去。

‘此人雖有能力,但遇上大事還是未免太過猶疑。

‘大丈夫處事,只要立身持正就好,其餘還有什麼可怕的?’高熲掃他一眼,心裡冷笑,頭腦忽然清醒了很多。

一股‘拯社稷危亡捨我其誰’的氣勢又湧了上來,道:“荒謬!不查?這麼說我們那麼多倉儲倒是成他們家的了?”

“要他們交稅他們一個個推諉喊窮、故意不交就算了,而那些倉儲裡不翼而飛的物資,那些本來都是朝廷的東西,朝廷想要拿回來,反而要低三下氣地求他們嗎!”

太極殿,高緯端坐在龍榻上,饒有興致地聽探子們聽牆根聽來的話,太子則抱著一個粉粉嫩嫩的小奶娃娃站在一邊。

壽陽公主相比幾天前貌似又壯實了一些,十分玉雪可愛,但非常調皮,覺得被哥哥拘在懷中很不自在,不停地踢蹬著小短腿,咿咿呀呀地抗議著。

看太子吃力依然不敢撒手,怕摔了妹妹的樣子。

高緯眼底帶了幾分笑意,伸手把壽陽抱了過去。

高珩看著父親,終於還是張了口:“阿爺,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麼?”

高緯好不容易鎮住在他腿上蹦蹦跳跳的女兒,偏頭望著兒子,這個從一出生就被他寄予厚望的嫡長子。

“阿爺明知此事幹系重大,就這麼放心交給他們去做?”

高緯很耐心地說道:“你知道朝廷培養一個合格的官員要多少年,要耗費多少成本嗎?你知道從普通官員要提拔到宰相,我要耗費多大的心血、傾注多少資源去磨鍊嗎?你是君,他們是臣,臣子食君之祿,不就是要為君分憂?我花那麼大的代價培養出他們,難道是讓他們吃乾飯的?”

幾個反問,讓高珩不知道怎麼辯駁。

“彘兒,對你來說,這個案子是麻煩,但對很多下面要做事、想做事的人來說,它是一個機會.”

高緯慈而威嚴地注視他,拍拍屁股底下的位子:“你是這個國家的儲君,是未來的天子,在他們眼裡,你高高在上、至尊至貴。

你不需要親力親為,你需要做的,就是把麻煩交給那些看到機會的人去辦,然後把好處直接擺在他們的面前,告訴他們只要能把麻煩解決了,他們就能把這些好處統統拿走.”

“這就是…最基本的駕馭臣下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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