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欲何為耶?我讓位與大冢宰,不知可否放過我弟弟一馬?……朝臣們腦子裡猶如天雷炸響,望著宇文護、宇文邕,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這是在幹什麼?皇帝瘋了不成?!宇文護的反應和眾人一樣,呆了許久,隨即,目光中的審視愈加明顯:“陛下說此話,豈不是陷老臣於不義?”

語氣中很自責,但是瞧他那神態,絲毫沒有認為自己錯了的模樣。

宇文護吃不準這宇文邕是什麼樣的態度。

宇文邕的手依舊淋漓的往下淌血,讓一眾內宦和心腹看得心驚膽戰。

但是這個時候,誰也不敢自尋死路的站在這一對君臣之間。

宇文邕的表情斂去了刻意的奉承討好,很是淡然,給人一種誠懇的感覺。

“這些年,大冢宰憑一人之力維持著宇文氏的江山,大周國力蒸蒸日上,這都是大冢宰的功勞……”宇文邕緩緩說道:“大冢宰是太祖皇帝的託孤之人,又是國之功臣,這些年……大冢宰的功績天下人有目共睹……,朕,德行稍顯不足,治國方略亦不及大冢宰,大冢宰登基坐殿,想來……也是人心所向.”

“陛下……”尉遲迥等人幾乎要衝上前去堵住宇文邕的嘴,可是朝堂上值守的武士們已經拔出兵刃,虎視眈眈的掃視著眾臣,只要有異動對宇文護不利,便會立即格殺。

“陛下萬不可如此……”宇文護愈發的迷茫,態度愈發謹慎。

他並不是不想篡位,而是現在還不是時候,不提獨孤和趙氏逆黨,柱國將軍們早已對宇文護專權這麼久有了不滿。

原本在宇文泰託孤之初,趙貴和獨孤信就對宇文護大權獨攬不服,策劃刺殺宇文護,但是被宇文護化險為夷,斬殺趙貴,又連廢二帝,這才強行將反對的聲音鎮壓下去。

但是,一個人坐在上位太久,就會擋住他人的前路,斷了一些人的利益,這些年,皇帝愈發的大了,心機城府也漸漸展露,一些人就開始動了心思,要將宇文護拉下馬。

宇文護明白,在自己這個位置上,就猶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而他已經沒有回頭路了,要他如何做呢?要麼進一步,成為普天之下第一人,要麼繼續做他的萬人之上、一人之下,然後在某一天被皇帝滿門抄斬,別無它途。

皇帝宇文邕看著很軟弱可欺,但是宇文護是不相信的,只要看得到希望,沒有皇帝會容忍有一個強大的臣子凌駕於皇權至上。

站在這個朝堂之上的,又有那一個不是權力的野獸?他遲早會廢掉宇文邕,但不是現在,不是現在……等他將反對他的那些人一個個都送上路,再來收拾這個陽奉陰違的宇文邕!宇文護本來打算先拆掉宇文邕一隻胳膊,再花上個三兩年的時間,把攔著他的勢力統統滅掉,皇位在不在手上就都一個樣了,可沒有想到宇文邕居然抽冷子給他來這麼一手,這令他驚怒交加。

構思了許久的一盤大旗,才下了幾個子便被人打亂,不得不重新考慮應對,這對於像宇文護這樣掌控欲強大的人來說根本就是無法容忍的,不過眼下,還是要將怒火壓下去,陪著宇文邕將這場戲做全!“陛下言重了,老臣受之有愧,臣受太祖皇帝託孤重擔,助陛下治理河山,焉敢不盡心竭力?至於禪位之事,還請陛下切莫再提起,否則臣便一死以謝天下……!”

宇文護自然要裝出感動至極,痛哭流涕的模樣。

他一提起宇文泰,宇文邕便也是紅了眼眶:“皇考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打下了諾大河山,卻在最關鍵的時候撒手人寰,實在令人惋惜無比……”宇文邕垂淚不已,道:“這江山是我們宇文家的,沒有叔伯等宇文家先輩的犧牲,那裡會有宇文氏稱雄於關中?至今想來,仍是難以忘懷……”宇文護的父親宇文顥是宇文泰的大哥,也是一時英豪,為救父親宇文肱而戰死沙場,宇文顥若不死,宇文家輪不到宇文泰撐大梁。

提起宇文顥,宇文護的心裡也有些傷感,但與此同時的是深深的警覺,不明白宇文邕還想說些什麼。

果然,很快宇文邕就接著說下去:“身為宇文家的子孫,當以一統河山為己任,團結一心,共同匡扶社稷……五弟固然有戰敗之責,可也有功勞,而且他也是太祖皇帝的血脈,今日殺之,朕不忍也……”“……”宇文護當時就明白了,這小子先前說這麼多場面話,為的就是將這段話給引出來!還沒有等他說些什麼,眾臣便紛紛躬身行禮,做出一副十分動情的模樣,“陛下慈悲!”

宇文護藏在袖子裡的拳頭捏的咔咔作響,今日宇文邕搬出宇文泰,打感情牌,他知道自己今日無論如何都是無法動刀子殺宇文憲了。

宇文護當初為什麼能在威望不足的情況下掌控住朝堂?就是因為他是宇文泰指定的權力交接者,他的權力繼承自宇文泰,若是因為這區區戰敗小事而殺害宇文泰的親子,那……可就說不過去了!宇文護心裡憤怒之極,卻還是做出一副悲傷的模樣,哀傷道:“這原非老臣本意……,陛下既如此說,老臣並無不允,那宇文憲,便褫奪爵位,圈禁在府裡吧……”於是方才劍拔弩張的氣氛陡然變得一派喜悅。

宇文邕破涕為笑,當時便吩咐下去在宮內給大冢宰宇文護擺上慶功宴,當場給宇文護的幾個兒子統統加官進爵,君臣二人彷彿親密無間,此是後話不提。

夜深寒露重,月已上中天。

宴會已經散去了,宇文邕親自送宇文護出了宮門,隨即,踏著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太極殿,斥退內宦,一人獨坐。

這件事情總算是有驚無險的過去了,然而宇文邕的心裡並不平靜。

今日他露出鋒芒,以宇文護的多疑,必定會忌憚於他,這往後的日子將會更加難過……龍案上堆滿了奏章。

他拿起一本,隨便翻了翻,開頭便是宇文護的批示:可。

宇文邕頓了一下,提起筆,蘸了蘸硃紅色的墨水,慢慢的批上:准奏。

他一本一本的看,一本一本的批,宇文護說可,那就准奏,宇文護說不可,那就將奏章駁回。

一本接著一本……忽然之間,毛筆咔吱一聲斷成了兩截,宇文護將擰斷的毛筆扔出了大門外,站起身來奮力掀翻了沉重的龍案!龍案滾落,奏章灑滿了白玉階,紛紛揚揚的,凌亂不堪……他無力的坐了下來,胸口猶如鼓風機一般劇烈起伏,眼睛沁出了血絲。

喃喃道:“這……就是朕想要的大周嗎?宇文護咄咄逼人,朕的頭頂猶如一把利劍高懸,隨時可能性命不保,隨時要看他的臉色……呵呵,朕算是什麼皇帝?朕算什麼皇帝!!”

天空剛剛冒出一抹白魚肚,大殿內只有宇文邕低沉的咆哮在迴響,猶如隱藏在雲層之後的滾滾陰雷。

…………北齊,一隻隼從雲層中俯衝而下。

在它掠過的平原之上,忽然間冒出了一大片黑壓壓的森林!這是鋼鐵的森林,武平元年十月末,皇帝高緯正式起駕晉陽,文武百官皆伴駕隨行,車轍的咔吱響聲佈滿了大道。

皇帝的權威已經初步顯露出來了,所有人都要遵從於他的意志,不容違抗。

皇帝此行規模浩大,距離晉陽還有不小的距離,皇帝便在車上吃、在車上穿、也在車上處理政務。

沿途,還會停下來考察地方的吏治,他怎麼做當然不是為了遊山玩水,而是為了加強對帝國狀況的瞭解,加強中央對地方的統治,以彰顯帝王的威嚴。

兩萬餘禁軍排成長龍從平原上碾過,沉默而肅殺,越是靠近皇輿越,沒有人敢大聲說話。

厚重的鎧甲咔咔作響,兵刃倒映著微光。

只有無數面黑色旌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皇帝的馬車內忽然傳來一陣大笑:“這麼說,宇文護已經按捺不住了?”

馬車十分寬敞,大的如同一座小屋子,劉桃枝跪伏在下方,恭聲道:“是的,宇文護確實已經有翻臉的跡象,不過,還是讓宇文邕給化險為夷了……”高緯的臉上笑意不減,頗有些遺憾的咂咂嘴,道:“打蛇不死,必有後患呀。

宇文護這老賊,別一不小心就栽在宇文邕身上.”

劉桃枝見皇帝心情不錯,於是順著說道:“是呀,宇文邕是個人物……”隨即他話鋒一轉,道:“不過宇文邕的結局已經註定,翻不了身了……,宇文泰當初選定宇文護,不知道九泉之下會不會後悔?”

高緯深思一會兒,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了,道:“朕若是他,便不會後悔,只要宇文護還站著,周國的江山就不會跟別家姓,他別無選擇,只能選宇文護……”“宇文護雖然戰事上不行,還剛愎自用,可是這些年,周國的力量的確是在他手裡慢慢壯大了,若是沒有宇文護,也許宇文泰打下的基業又會土崩瓦解……”“扶持了宇文護,既可以保住周國,又可以保住宇文氏的基業,怎麼看,都不算虧……至於被殺掉幾個兒子……呵,宇文泰才不會在乎……”“這就是蓋世梟雄呀……”皇帝看著灰雲密佈的天空,若有所思。

不知是被閃動的雷光嚇的,還是被別的什麼東西影響。

那隻俯衝而來的隼驚叫一聲,振翅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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