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沉默了下來,面無表情,所有人都不敢說話。

因為王輔臣這個人的歷史實在不夠光彩,是個反覆橫跳的慣犯了,皇帝本身就在防備他。

只要他這時候不突然造反就算是幫大忙了,反而要讓他去幫皇帝開啟局面,這聽起來實在很荒唐。

大臣們心中都覺得要是皇帝答應了,那才是不合常理。

作為提議者的明珠,雖然內心也有些忐忑,但是以他多年對皇帝的瞭解,感覺到皇帝應該是對自己的提議動心了。

只是要下定決心還是會有很多顧慮。

用王輔臣就是一場豪賭,賭注則是大清國運。

如果賭贏了,那大清當前面臨的困境就算不能迎刃而解,那也能大大減輕正面的壓力,獲得喘息的機會。

可是一旦賭輸了,恐怕別說破局了,恐怕還會反過來成為壓垮大清的最後一根稻草。

經過了吳三桂等降而復叛的降將,還有包括于成龍等人降楚一系列的事情,康熙現在對於使用漢臣戒備心非常的強。

甚至有時候,在他眼中,滿朝的漢臣都是下一個于成龍,下一個吳三桂。

更不用說手握重兵而且還黑歷史滿滿的王輔臣了。

其他大臣都告退了,只有明珠一個人留在康熙身邊。

滿朝文武勳貴那麼多,但是康熙最信任的還是索額圖和明珠這一對哼哈二將。

現在索額圖還在北返的路上,所有有事只能找明珠商量了。

康熙雖然厲害,但是畢竟也是人,不是神。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皇帝沒有兵,再英明也無濟於事。

能在敵人入城之前找棵歪脖子樹掛上去已經算是很剛烈了。

“你回去蒐集一下王輔臣的動向,看看他最近都在幹啥.”

康熙顯然對明珠的提議動心了,所以才會這麼吩咐道。

明珠剛答應下來,就看見一人腳步匆匆走外面走了進來。

是康熙身邊最得用的大太監趙昌,手中捧著一個摺子。

康熙微微皺眉,但是很快目光就定在趙昌手中的摺子上。

趙昌敢在自己和明珠議事的時候打擾,看來這摺子不是普通的摺子。

“誰上的摺子?”

趙昌急忙躬身回道:“回稟主子爺,是陝西總督王輔臣上的密摺.”

康熙和明珠對視一眼,正說王輔臣,王輔臣就送來了摺子,竟然這麼巧嗎?“拿過來.”

康熙伸手拿過摺子,檢查了一下密封,沒有拆過,然後親自拆開,很快看完,皺著眉思考了一會,擺擺手讓趙昌下去了。

“你也看看.”

康熙將摺子遞給明珠,明珠雙手接過,匆匆看完後也是一臉驚訝。

“你怎麼看?”

明珠聽到皇帝的問題,醞釀了一下語言後小心翼翼地道:“這王輔臣變化有點大,臣也有點拿不準他的心思.”

康熙冷哼一聲道:“你乾脆直接說此事必有蹊蹺得了。

朕也想不明白,在這風雨飄搖的時候,王輔臣這種人竟然主動表態要做大清的忠臣,真是有意思.”

“他到底要做什麼呢?”

康熙自言自語,明珠一聲不吭。

說實話康熙現在真的搞不清楚王輔臣的動機了。

如果他又要叛變,直接打起旗號造反就是了,或者乾脆按兵不動,等到關鍵時刻突然宣佈造反,這才是最正確的造反方式。

可是現在忽然搞這麼一出又是幾個意思?康熙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最後還是先讓明珠下去調查一下西北最近的動向再說。

王輔臣這種黑歷史太多的臣子,內務府自然是重點監控的目標。

很快明珠就蒐集了一份詳細的資料呈給了康熙。

康熙看完之後沉默兩句,才皺眉道:“難道王輔臣真的要打定主意做我大清的忠臣?”

這份資料裡面,提及了最近王輔臣手中軍隊的一些動向,而且看起來要跟從四川打過來的這一路楚軍偏師要抵抗到底。

所以這給康熙整不會了。

想來想去,康熙覺得還是先穩住王輔臣才是最重要的,既不能打擊人家的積極性,也不能真的讓他帶兵去反攻楚軍。

只要這位大爺能在西北先拖住楚軍這一支偏師一段時間,給朝廷主力在江南的決戰爭取一段時間就好。

其他的真不能指望,否則恐怕又會重蹈當年的覆轍。

最後康熙經過一番思考後下了這麼一道旨意:“加封王輔臣為太子少保,兵部尚書銜,賞銀一千兩,賜黃馬褂,以固守西北為要.”

旨意很快就被八百里加急送到了長安城。

王輔臣接到聖旨,看完之後,咂咂嘴道:“這還是不信任老夫啊,那就別怪老夫對大清不忠了.”

嘴上雖然這麼說,但是心中卻是暗暗鬆了一口氣。

上這道秘折之前,他還真的有點擔心康熙會把自己調到江南去跟楚軍打仗。

但是現在看來,這道摺子的效果的確不錯。

康熙明顯不信任自己,但是又怕自己這時候投降楚國,所以才會給這點甜頭安撫自己。

什麼太子少保,兵部尚書,都是虛的。

還不如人家楚國大方,直接就給一個侯爵。

還在長安城的嶽文季也知道了康熙旨意的內容,也立刻看出了康熙的心思。

“總督大人,康熙雖然不信任,但是也不敢把你逼反。

這時候如果好好的表現一番,肯定能打消康熙不少的戒心,就有機會立下更大的功勞了。

如果能立下更大的功勞,別說一個侯爵了,等到一統天下之後,王上進位皇帝,一個郡王也不是不可能的嘛.”

嶽文季對王輔臣一頓忽悠。

王輔臣聽得一陣心動。

除了吳三桂等三藩之外,外姓臣子能封王的幾乎是鳳毛麟角。

而楚國現在還沒有王爵,當然楚王除外。

如果將來楚王變成了楚帝,自己當個郡王很是有可能的。

想一想都覺得很激動,要是這輩子能混個王爵,哪怕是郡王,也足以光宗耀祖了。

王輔臣現在對嶽文季已經很信服了,急忙問計。

嶽文季給出的計策並不難,就是要讓王輔臣繼續做出一副跟楚軍死磕到底的架勢來,哪怕是屢敗屢戰,都不能一直投降。

當然,這也要楚軍配合。

雙方合起來演一場戲。

王輔臣屢敗屢戰,康熙肯定會對他的印象改觀,信任度也會增加。

王輔臣到時候會帶著部下一路且戰且退,跟中原的清兵之間的距離就會越來越小。

等到關鍵時刻,再反戈一擊,很有可能會起到驚人的戰果。

王輔臣想了想,這個計劃也沒多大危險。

而且要屢戰屢敗,那根本就不用演,自己的部下直接就是本色出演。

嶽文季看王輔臣動心了,又給他出了一個主意,讓他繼續給康熙上一道摺子。

這道摺子的主要內容就是感謝皇恩,表達一下自己的感恩之情,然後表表決心,說自己絕對會跟楚軍死戰到底。

王輔臣從善如流,很快就讓身邊的心腹幕僚寫了一道感恩摺子送到了北京城。

康熙收到摺子之後,雖然依然不太相信王輔臣是真心悔過,不再做二五仔了,而是真的要一心一意地當大清的忠臣。

但是無論如何,這在每天收到的那麼多的壞訊息當中算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好訊息,讓他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且看看吧,內務府多盯著些,看看他王輔臣是不是真的要做朕的忠臣.”

康熙最後給明珠交代了一句,就把這件事暫時放到了一旁。

不過康熙的好心情很快就沒有了,因為索額圖回京了。

他帶回來了這幾個月來跟楚國的談判合約,戰戰兢兢地給康熙讀完之後,康熙的臉黑的就跟北京城這幾天的天氣一樣,烏雲蓋頂,厚厚的雲層之中還醞釀著洶湧的雷霆閃電。

“皇上千萬保重龍體啊,這些條款都不過是權宜之計,是跟沈墨虛與委蛇的.”

索額圖看著康熙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解釋了一句。

康熙黑著臉沒有說話,又問了一遍這次談判的過程。

索額圖雖然做了一些修飾,但是基本的事實卻不敢作假。

使團裡面內務府的眼線相當不少,自己要是敢說假話,康熙分分鐘就會知道。

當康熙聽說使團去了衡陽沒地方住,還被軟禁在一個破客棧裡,而且楚王沈墨竟然派來一個七品官去跟索額圖談判,還一見面就殺死了使團的副使,打殘了好幾個隨員之後,康熙的臉更黑了。

黑中帶青,青中帶紅,一副看起來要爆炸的樣子。

不過康熙這兩年來已經被無數的壞訊息給磨鍊的控制情緒的本事已經好多了,雖然看起來處在暴怒的邊緣,但是最終還是沒有爆發出來。

”索額圖,你和明珠是朕最信任的奴才,所以朕才派你去。

但是你一次次的讓朕失望。

若論罪的話,你就是掉十次腦袋都不冤枉.”

康熙站起來,走到索額圖面前,聲音低沉地看著他。

索額圖瑟瑟發抖,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奴才該死!請皇上降罪!”

多年伴君,他早就明白這種時候必然不能有一絲一毫的分辨,否則只會激怒皇帝,可能真就給自己推出午門了。

康熙看著跪在地上請罪的索額圖,最終長嘆一口氣道:“勢不在我,所以才會被沈墨這樣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所欺辱。

我堂堂大清,坐擁萬里江山,億兆黎民,怎麼就會落到今日這般境地?沈墨啊,沈墨,你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何要壞朕的江山!”

康熙每每閒下來的時候就會想這個問題,想大清到底是怎麼走到今天這一步的?想沈墨憑什麼能夠短短兩年多的時間內就能崛起到這種程度。

可是想來想去,一直沒有答案。

甚至有時候,他都覺得這就是上天要故意跟自己作對,才會派了沈墨這樣的一個妖孽來敗壞自己的江山。

沈墨,你難道真是神魔下凡嗎?康熙有時候腦中都會閃過這樣一個荒唐的念頭。

這個名字讓太多匪夷所思的事情發生了!康熙在上書房裡自己踱了半天步子,情緒終於平靜了下來。

“起來說話.”

索額圖戰戰兢兢地起身,張了張嘴又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

康熙冷哼一聲。

“皇上,沈墨說如果咱們三個月之內不兌現條約上的內容的話,條約就算無效,楚軍就會恢復對我大清的進攻.”

索額圖低聲說道。

“哼,誰都知道這次的談判就是個幌子,沈墨豈能不知?況且,楚軍現在已經攻入了關中,漢中都被他們佔了,再說什麼再次開戰,根本就是個笑話.”

康熙冷笑一聲說道。

“難不成你還真要朕履行這個條約的內容,將江南拱手讓給沈墨?那你索額圖就成了千古罪人了,會被後世唾罵的.”

索額圖急忙躬身道:“奴才不敢。

奴才的意思是如果皇上的大軍在江南準備好了,這條約自然就是廢紙一張。

若是還需要時間的話,那麼咱們是不是再以這條約為藉口拖延一番?”

康熙聞言皺眉,這倒是個問題。

讓人喚來兵部尚書,詢問之下說是所有軍隊要按照計劃到位至少還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這還是最理想的狀態。

康熙陷入了為難之中。

索額圖從簽訂條約到回到京城,已經花去了快一個月時間。

條約規定的是要在三個月之內履行為所有的條款,否則條約就無效。

而且除了領土要求之外,五百萬兩白銀的戰爭賠款和一百萬頭牛羊等物資的要在兩個月之內先後交割完成,否則就當清廷毀約。

對於康熙來說,現在最缺的就是時間。

漢中可以丟,甚至西北都可以丟,但是如果江南丟了話,那大清就是真的被扼住咽喉了。

索額圖看著皇帝沉默不語,又戰戰兢兢地補充了一句:“皇上,那沈墨要求五百萬兩白銀在蕪湖交割。

到時候楚軍水師會親自去蕪湖去取。

如果……”後面的話沒敢說下去,但是康熙也明白什麼意思。

如果楚軍拿不到銀子,就會立刻開戰。

安徽不保的話,那南京就徹底暴露在了楚軍的眼前了。

南京如果失陷,那江南就等於徹底葬送了。

所謂的保衛江南的計劃也就徹底破產了。

可是要給楚國五百萬兩銀子,對康熙來說,國庫有沒有這些銀子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對他來說根本就是奇恥大辱。

昔日吳三桂兵鋒正盛,佔據了大半個天下的時候,他都沒有服軟認輸,難不成現在卻要向沈墨這樣一個二十出頭的小年輕低頭。

康熙此時雖然滿心屈辱,但是卻遲遲無法做出決定。

他陷入了兩難之中,遇到了繼位二十餘年來最難抉擇的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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