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打算離開花生燉的高弦,又一次多逗留了幾天。

因為,他被胡佛硬塞了幾張卡片,出席了一些高規格的社交活動。

由此,高弦隱隱地感覺到,自己在成為棋子的同時,也被當成“漢奸”潛力股培養了。

好在,之前做的佈局,並沒有被耽誤,甚至還頗為受益。

比如,高弦很輕易地在一個社交場合,見到了派拉蒙影業母公司——海灣西方工業公司的老闆,查爾斯·布盧多恩,一個帶著濃重德奧口音的奧地利移民。

有必要指出一點,和另外一位著名的奧地利移民,健美冠軍施瓦辛格一樣,查爾斯·布盧多恩這種德奧口音,是被嘲笑的物件,即使身為大富翁,也擺脫不了這個鄙視鏈。

實際上,出席此類高階社交場合的高弦,也被放在了鄙視鏈上。

在那些或好奇、或探究、或恭敬的笑臉下,免不了閃過“他是怎麼混進來”的念頭。

當知道高弦的身份後,隨手放下名片的查爾斯·布盧多恩,恍然道:“你就是投資了不被看好的《比利傑克》,結果大賺了一筆的那個人.”

高弦認真地糾正道:“準確地講,包括我、湯姆·勞克林、馬龍·白蘭度等等,堅持到最後的人在內,都賺了一筆.”

“好吧,你們的投資眼光,確實得到了證明.”

查爾斯·布盧多恩點了點頭,“高還會投資電影麼?”

“當然.”

高弦順勢問道:“我聽說,派拉蒙投資,弗朗西斯·科波拉執導,馬龍·白蘭度主演的那部電影《教父》,製作過程遇到了挫折,不得不暫時停止.”

“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

查爾斯·布盧多恩滿臉晦氣地說道:“要是徹底停止,我就省心了,至少那六百五十萬美元的預算,能明確地省下來一部分;但現在的情況卻是懸在半空中,每一天都在糊里糊塗地損失四萬美元.”

說到這裡,查爾斯·布盧多恩突然若有所悟,於是他失笑地搖了搖頭,“高,你該不是想把自己的運氣,再一次用到這部電影上吧?”

查爾斯·布盧多恩臉上露出傲然之色,“派拉蒙可不是湯姆·勞克林那種電影拍到一半,資金便沒有著落的窮光蛋.”

“明明被現實抽成了孫子,還在我面前裝波伊.”

高弦暗自冷笑一聲後,若無其事地問道:“我知道,背靠海灣西方工業公司的派拉蒙,資金充裕得很,那為什麼《教父》的拍攝工作,還是陷入了停滯?”

查爾斯·布盧多恩鬱悶地回答道:“你不知道,派拉蒙遇到的情況,遠比報紙上報道的那些複雜.”

事實上,當初高弦暗地裡做出安排,買“軟文”批評派拉蒙拍攝《教父》,是為黑手黨歌功頌德的時候,也沒預料到,派拉蒙會真的被拿捏住。

黑幫電影在美國不算新生事物,本世紀初就出現了此類題材的作品。

一九六八年的時候,派拉蒙製作了一部名為《梟城喋血》的黑幫電影,由著名的好萊塢男演員柯克·道格拉斯擔任主演,結果成了票房炸彈,嚇得派拉蒙趕緊停止了其它同型別的電影拍攝計劃。

好萊塢的表面風光之下,其實就是如此圍繞著資本的驚心動魄,尤其電影被電視擠得快要無路可走的大背景下,哪裡禁得住票房炸彈的轟炸。

不過,以羅伯特·埃文斯為代表的派拉蒙高管,對此很不甘心,最後總結出來的經驗教訓是,黑幫電影的故事,往往圍繞著源於義大利的黑手黨展開,因此,理應有義大利人的參與,才能打造出足以吸引觀眾的味道。

恰巧,義大利裔米國作家馬里奧·普佐所寫的犯罪小說《教父》,在一九六九年出版後,十分暢銷。

派拉蒙一下子就心動了,前前後後地花了大約八萬美元,搞定了把小說改編成電影的版權。

就這樣,派拉蒙開始了新一輪從黑幫電影那裡掘金的冒險。

可惜的是,劇本搞得順利,並不意味著導演人選也容易搞。

一開始,派拉蒙鐘意著名的義大利導演賽爾喬·萊翁內,其連續三年,連拍三部“鏢客系列”義大利式西部片,大受世界影迷歡迎。

只是,賽爾喬·萊翁內拒絕得非常乾脆,他對這部歌頌黑手黨的影片,沒有興趣。

羅伯特·埃文斯沒辦法,只好又點了一碗義大利麵條——透過奧斯卡最佳影片《巴頓將軍》,獲得奧斯卡最佳編劇的弗朗西斯·科波拉。

其實,弗朗西斯·科波拉也害怕讚揚黑手黨和暴力,所產生的負面效應,但因為身上揹著四十萬美元的債務,所以最後還是接下了這個活兒。

接下來,主演的選擇,也是波折不斷。

弗朗西斯·科波拉強烈建議派拉蒙邀請馬龍·白蘭度擔任男主角,但派拉蒙不相信馬龍·白蘭度這個票房毒藥。

最後,以馬龍·白蘭度降低片酬、走試鏡流程,以及全面配和拍攝等等妥協,為交換條件,《教父》的男主角,總算定了下來。

如此一步一個踉蹌,《教父》的拍攝,終於在今年三月二十九日開始了。

隨之而來的就是,輿論對《教父》的批評之聲,突然匯聚成一個巨浪,劈頭蓋臉地砸到了派拉蒙的臉上,輿論對電影《教父》的質疑之聲,羅伯特·埃文斯這幫人並不是不知道,但他們只以為,這種關注等於電影上映後的票房。

畢竟,《教父》小說,還不是出版了,暢銷了。

可高弦暗地裡的“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無形之間,符合了“熵”的概念。

義大利裔米國移民有一個“老鄉會”,名字叫做義大利米國民全聯盟,其被勾出火後,對電影《教父》的反應最強烈,“尼瑪,拍電影賺錢,沒人攔著你們,可你們為什麼要影射我們義大利人啊,搞得人人好像都是幫派人物,今後還怎麼正常生活?”

弗朗西斯·科波拉哪敢和自己族群的“老鄉會”槓啊,直接認慫地讓派拉蒙想辦法滅火。

羅伯特·埃文斯出面妥協,談下來的交換條件,暫時包括:電影《教父》裡不會出現“黑手黨”這個詞;派拉蒙會從《教父》首映式票房裡,拿出一部分錢,捐給義大利米國民全聯盟,用以建設一家醫院。

這些圍繞著電影《教父》發生的八卦,當然逃不過媒體的眼睛,被報道得底朝天,毫無秘密可言。

查爾斯·布盧多恩以為,高弦知道的資訊,不外乎這些,進而,懶得理會這個“撿漏”成癮的年輕人。

說白了,不能在利益上各取所需,也就沒有合作的基礎,那還浪費吐沫,談什麼?高弦彷彿沒感覺到這些細節的變化,鍥而不捨地繼續問道:“那你就說說,報紙上沒有報道的,派拉蒙所遇到的那些困難,或許,我能幫上忙呢?”

查爾斯·布盧多恩終於有了站在鄙視鏈上端位置的機會,“聯邦調查局過問了這件事,你能幫忙解決麼?”

高弦假裝天真道:“在米國這樣一個尊重表達自由的國度,聯邦調查局怎麼會干涉一部電影的拍攝?”

查爾斯·布盧多恩毫不掩飾臉上那種“你好傻好天真”的輕視神色,“只要胡佛願意,沒有什麼地方他管不到!”

“比如在過去的十多年裡,華納有一部名為《調查局故事》的電影,以及一部長期播映的衍生電視連續劇《聯邦調查局》,都是胡佛親自擔任顧問,從而確保影片中對於聯邦調查局的描寫,比其它犯罪類作品更加正面.”

“原來如此.”

高弦受教地點了點頭,“聯邦調查局的麻煩,我應該可以解決.”

一聽這話,查爾斯·布盧多恩玩味地笑了,“高,我知道,你好像在白宮有點關係。

但是,總統也不見得能完全指揮動聯邦調查局.”

“抱歉.”

高弦點了點頭,慢條斯理地說道:“剛才說話的時候,我不自覺地用了我們華人傳統的謙虛修辭,進而讓你產生了語義理解上的誤會.”

“當我們華人說出‘應該可以解決’的時候,真正的意思是‘肯定可以解決’.”

“現在,我修正一下剛才的話,聯邦調查局的麻煩,我可以解決.”

見查爾斯·布盧多恩吃驚得,毫無形象可言地張大了嘴巴,高弦微微一笑,伸出了手,取回對方剛才隨意一放的名片,掏出鋼筆,在上面的空白處,寫下了一個地址,然後再把自己的名片,輕輕地放到原來的位置。

“明天,事情應該會有結果。

抱歉,我又說錯了。

明天,事情會有結果.”

高弦站起身來,“目前,我住在水門大廈酒店。

如果明天你想找我的話,可以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到我.”

望著高弦的背影,查爾斯·布盧多恩喃喃自語道:“他一定是個騙子,對,就像電影裡那樣,一個高明的大騙子.”

話雖如此說,但查爾斯·布盧多恩還是小心地收好了,剛才自己不以為意的那張名片。

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經高弦親手書寫過後,他的這張名片,似乎重了很多。

……轉過天來,高弦正盤點著,整齊地擺放在茶几上,來自胡佛的那些卡片時,查爾斯·布盧多恩滿臉熱切地登門拜訪了。

“高,正如你所說,聯邦調查局的事情,解決了!現在,我·特別想聽聽,接下來,你有什麼計劃?”

高弦的臉上,掛著理所當然的淡淡微笑,緩緩地開口道:“輿論對電影《教父》的質疑,不能輕視,尤其像派拉蒙這樣的老牌公司,壓力會更大.”

“我認為,操作性最高的解決方法,就是把電影《教父》的拍攝,轉變為獨立製作模式,從而讓派拉蒙避開風口浪尖.”

“當然了,等電影《教父》的拍攝完成後,派拉蒙可以光明正大地接過發行工作.”

查爾斯·布盧多恩連連點頭道:“那麼,高,你可以投進來多少資金呢?”

“一百萬美元吧.”

高弦直視著查爾斯·布盧多恩,“如果派拉蒙資金緊張的話,我可以相應地增加.”

查爾斯·布盧多恩連忙賠笑道:“足夠了,足夠了.”

“另外……”高弦提出要求道:“我推薦一個人,在《教父》裡出演個角色.”

“沒有別的條件了麼?”

查爾斯·布盧多恩謹慎地確認道。

“應該……”高弦沉吟道:“沒有了.”

“那就按照高的建議辦.”

查爾斯·布盧多恩眉開眼笑地發出邀請道:“我們馬上去洛杉磯,派拉蒙的總部,和埃文斯他們開會.”

……正如查爾斯·布盧多恩之前所說,《教父》停工每多一天,派拉蒙就會無謂地損失四萬美元,可謂時間就是金錢,一點也浪費不起啊。

高弦跟著查爾斯·布盧多恩,在派拉蒙總部見到派拉蒙總裁羅伯特·埃文斯後,對方急切地首先彙報了一個問題,“在針對《教父》的各種批評之聲中,義大利米國民全聯盟聲勢最大.”

“我已經答應了義大利米國民全聯盟的全部要求,包括從未來票房中拿出一部分,做為捐贈,以換取他們對電影《教父》的支援.”

“如此一來,就只剩下聯邦調查局的問題最麻煩了.”

查爾斯·布盧多恩一擺手,“我們的合夥人,高,已經解決了聯邦調查局的問題.”

“太好了.”

羅伯特·埃文斯聞言大喜,“等科波拉、普佐趕過來後,我就告訴他們,以最快的速度,恢復電影拍攝工作.”

查爾斯·布盧多恩吩咐道:“為了徹底避免來自輿論方面的壓力,我決定聽取高的建議,《教父》雖然可以繼續拍攝,但必須轉變為獨立製片的模式.”

“這樣確實可以避免不少麻煩.”

羅伯特·埃文斯雖然有些不情願,但還是認同了這個迂迴路線。

他們正說著,《教父》的導演弗朗西斯·科波拉、編劇馬里奧·普佐等人,陸續趕到,會議也隨之開始。

聽說《教父》可以繼續拍攝了,弗朗西斯·科波拉十分高興,“我已經完全想明白了,電影《教父》應該如何拍攝,才不會被外界認為,是在讚揚黑手黨和暴力,那就是,將影片的主題,昇華為隱喻美式資本主義.”

高弦聽得微微點頭,弗朗西斯·科波拉果然有才華!電影《教父》要是真的淪為了《古惑仔》,那收益可就要大打折扣了。

“不過……”弗朗西斯·科波拉迅速補充道:“為了電影的藝術效果,暴力鏡頭不得不比原著小說多.”

“暴力鏡頭就是打鬥場面嘍.”

高弦大馬金刀地插話道:“我推薦一位會功夫的華裔男演員,出演一個藝術形象正面、戲份不是可有可無的角色.”

一聽這話,弗朗西斯·科波拉當即打了一個愣神,目光望向了派拉蒙總裁羅伯特·埃文斯。

“哪有這麼走關係,強行塞人加戲的.”

同樣感覺頭大無比的羅伯特·埃文斯,眼神轉到了查爾斯·布盧多恩的臉上。

沒想到,查爾斯·布盧多恩輕飄飄地來了一句,“既然高開口了,那你們就加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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