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書房裡,永嘉帝看著走進來了一行人微微鬆了口氣。
方才宮門口那一幕,當真是讓他捏了一把冷汗,如果不是被陳珙死死攔著,他只怕都要直接衝出去了。
那些人竟然真的想要殺了卿兒,當真是該死!此時看到三人進來,這才終於放下了一直懸著的心。
“父皇.”
楚凌含笑上前,走到永嘉帝的御案前笑道。
永嘉帝看著她,有些無奈地道:“卿兒,你也太膽大了一些。
今天這事兒若是一個控制不住……”想到此處永嘉帝也不由得心顫,若真的控制不住那些讀書人暴動起來,將卿兒如何了即便是事後他能夠將那些人碎屍萬段又有什麼用?命只有一條,到時候縱然是殺了所有人他的卿兒也回不來了啊。
永嘉帝隱隱有些後悔起答應將這件事交給卿兒處理了。
楚凌笑道:“父皇放心便是了,我心裡有數呢。
這是在宮門口,還有那麼多禁軍看著,我能有什麼事兒?再說了,就算是真有事,以我的實力自保還是不成問題的.”
楚凌縱然膽大卻也沒有打算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自然是從一開始就思慮周全了的。
否則她也不會再大庭廣眾之下對那些讀書人發難。
除非她自己心甘情願,否則一群讀書人想要對她怎麼樣還真不太可能。
不過……“父皇,還有一個問題,只怕要麻煩您幫忙呢.”
永嘉帝鮮少聽到女兒直言需要他幫忙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這個女兒都喜歡自己解決問題。
當下覺得十分新鮮也很是高興。
點頭道:“說說看,有什麼事情需要朕幫你?”
楚凌眨了眨眼睛道:“那個……女兒不是剛剛在宮門口宰了一個人麼?這個事兒……”永嘉帝擺擺手道:“什麼宰不宰的?難聽。
這是姑娘家該說的話麼?”
“……”這個時候您跟我說這個?“不過這確實是個事兒,難為你還記得找父皇幫忙.”
永嘉帝道。
楚凌挑眉,笑道:“那…父皇?”
永嘉帝沒好氣地道:“行了,這事兒就交給父皇吧.”
楚凌有些驚訝,還有些遲疑,“父皇,真的…不麻煩麼?”
永嘉帝給她的印象一直都是個循規蹈矩的皇帝。
說起來只怕底下的臣子都沒有他這個當皇帝的守規矩,身為九五之尊為所欲為那是想都不要想了,有時候連自己想做的事情都要看大臣的意見。
雖然永嘉帝似乎很想掙脫那些文官的牽制,但是卻一直沒有看到過什麼效果。
永嘉帝瞪了她一眼道:“怎麼?看不起你父皇?這件事不用再說了,朕替你擺平,你以後也謹慎一些,別再弄出這樣的事情來了.”
說罷,永嘉帝遲疑了一下彷彿怕楚凌誤會還是補上了一句,“對你的名聲不好.”
楚凌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動,她現在在那些文人中間難道還能有什麼名聲不成?不過知道永嘉帝是關心自己,楚凌也不反駁只是含笑應是。
“……”在一邊看著的襄國公和上官成義對視了一眼,雙雙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無奈和失望。
他們還指望陛下狠狠地教訓神佑公主一番,讓她以後不要再這麼任性妄為了呢。
沒想到…顯然是他們太高看陛下了啊,陛下根本就不是這位公主殿下的對手。
楚凌和永嘉帝正在御書房裡父女和樂融融的時候,皇宮外面的世界卻已經鬧翻了天。
整個平京的茶樓酒肆甚至是大街上的人們今天似乎都格外的亢奮。
人們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討論著今天宮門口發生的事情。
不過所有人關注的點卻又截然不同。
尋常百姓關心的是那位膽子頗大的神佑公主,以及對時局可能震盪的不安和惶恐。
一部分人對神佑公主的行為大加讚賞,萬分推崇。
只覺得這位公主簡直就是開天闢地驚世駭俗第一人。
還有一部分人,則是暴怒,惶恐,失落等等各種情緒夾雜在一起,只覺得心中五味雜陳再難分辨自己心裡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張兄,別再喝了.”
一個穿著國子監學生服飾的青年伸手奪過對面不停灌酒的好友手中的酒杯道。
被他喚作張兄的青年滿臉通紅,眼眸充血,神色卻十分的頹廢。
他瞪著眼道:“神佑公主…神佑公主太過分了!她身為公主,怎麼能如此罔顧律法,不守規訓……如此、如此……”想到宮門口發生的事情,他就覺得滿臉臊紅,彷彿遭遇了那些尷尬和打擊的是他本人一般。
坐在他們對面的一個少年小心翼翼地看了兩人一眼,小聲辯解道:“但是…但是我覺得,神佑公主的有些話也沒有說錯啊.”
兩人神色皆是一震,半晌沒有言語。
少年見他們沒有反駁自己的話,似乎膽子大了一些,看看四周小聲道:“若是各位大人…果然是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又、又何必怕神佑公主?而且,如今貊族才是我們的敵人,神佑公主的話,也並不是……完全沒有道理的啊.”
“子昔,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張兄怒道,“那神佑公主一介女子,不在宮中安安分分待嫁,仗著陛下的寵愛為所欲為!這樣的女子……若是在別處,早就被……”沒錯,就是這樣!是神佑公主不守規矩,一個女子就該安安分分地做身為女子該做的事情。
她竟然妄圖染指朝堂,殘暴嗜殺,分明就是個妖孽!叫子昔的少年有些猶豫地低下了頭,心中卻有些不以為然。
他真的覺得自己並沒有說錯什麼,不過他也明白張兄所說的才是這個世間所有人都認可的道理。
自己若是反駁的話,只會被更多人敵視和嘲諷。
但是……世人認可的,就一定是對的麼?少年心中有些淡淡地迷茫。
“神佑公主可真是個奇女子!”
三人正沉默著,旁邊的廂房裡出來傳來一聲爆喝,“小爺早就看那些道貌岸然的偽君子不順眼了!今兒個總算是看到他們吃癟了,真是痛快!雖然神佑公主是個女子,但是小爺還是要說一句,公主這可真是比爺們還要爺們啊!”
“可不是麼?那些酸秀才整天就知道唧唧歪歪,仗著自己多讀了兩本書那鼻孔看人。
有本事直接衝過靈滄江去跟貊族人拼了啊。
為難一個女子算什麼本事?”
立刻有人附和道。
這話一出,更是傳來好幾個附和的聲音。
其中一人忍不住感慨道:“難怪連黎家那個小公子現在都跟著公主混了,先前還看那小子挺不順眼的跟那些酸秀才一樣討厭!不過今兒你們看見沒?那小子跟著公主站在宮門口,可威風了.”
這個是羨慕的聲音。
其實也並沒有多威風,今天在宮門口根本沒有黎澹發揮的餘地,但是對這些生活只剩下找樂子的紈絝們來說,能在這種地方跟那些酸儒站在對立面看著他們丟臉,就已經是相當威風八面能拿出去吹一輩子牛的豐功偉績了。
“不僅是黎澹,還有黃家的黃靖軒,趙家的趙季麟,聽說馮將軍的嫡長子現在也跟著公主混了。
還有好幾個將軍,都想把兒子往神佑軍送呢.”
有人故作神秘地道。
“要不…咱們也去?”
有人猶豫著道。
另一個人道:“聽黃靖軒說,神佑軍裡辛苦得很呢。
而且,真的去的話,我老爹會打死我的.”
“黃靖軒也是國子監出來的酸書生,他都能受得了,難不成哥兒幾個還能不如他不成?”
有人不屑地道,“前些日子去了不少人呢,也沒見誰被打死啊.”
“這話不錯.”
有人得意洋洋的幻想,“要是哥們幾個去了神佑軍,看那些酸秀才以後還敢不敢拿鼻孔看咱們。
揍他丫的!你們看沒看見,公主那把刀可真漂亮!”
他們這些紈絝子弟素來都是國子監那些學生鄙視的物件。
不小心遇到了還總是一副不屑於他們為伍的模樣。
誰稀罕呢?德行!“公主殺人更漂亮.”
有人忍不住道。
“呃……這個不重要!總之跟著公主很威風!”
“不錯不錯,就這麼辦!咱們跟著神佑公主,狠狠地打那些整天就只有一張嘴的酸秀才的臉!”
“可不是隻有一張嘴麼?”
有人嘲笑道,“你們看見沒有,方才神佑公主讓那些人去抓貊族人,那些人嚇得臉都白了。
哈哈,笑死少爺我了。
說的那叫一個大義凜然,結果一動真格的就蔫了.”
一陣嘲笑聲從隔壁傳來,坐在外面的三個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想要發作又想起先前的事情實在是拉不下這個臉。
一時間只覺得心中無比憋屈,不由得在心裡將那些文官狠狠地記上了一筆。
要不是因為那些沒用的文官,他們怎麼會這麼丟臉!“不好了!不好了!”
一個人急匆匆地跑進來,看上去有些衣冠不整的模樣。
看的大堂裡的讀書人都忍不住皺起了眉頭,讀書人最講究儀容儀表,就算是再著急的事情也不能如此衣冠不整的模樣,實在是太失禮了!“不好了!陛下方才派人到國子監傳旨,今天擅自離開國子監的人,全部取消建生資格!”
那人也顧不得許多,大聲道。
“什麼?!”
平平碰碰一陣聲響,一時間不知道多少東西落在了地上,再也沒有人想起來去計較對方的失禮了。
“怎、怎麼會?!”
“真的!”
衝進來的青年也是臉色煞白,因為他也是今天擅自離開國子監的人之一,“陛下身邊的陳總管親自來傳的旨意,說是既然無心進學,就不要浪費國子監的名額了。
多出來名額,將會從新向全天下的讀書人招考。
題目…題目就以這次的事情為題,寫一篇策論。
平京的學生,三日後開考,由上官大人親自審閱。
平京以外的學生,半個月後開考,由各地主官審閱,將來再由國子監祭酒連同翰林院稽核.”
國子監的學生只覺得眼前一黑,如此細緻的計劃可見陛下是真的已經下定了決心了。
而且,旨意已經發出去了,如果陛下收回成命,那些原本有機會參加的考生也不會答應。
無形之中,他們已經跟許多讀書人站在了對立面。
與他們不同的是,一些非國子監的學生眼睛確是一亮。
“呃,各位在下還有要事,先回去了.”
快去看看,訊息是不是真的。
如果是,那就要抓緊時間準備了。
先去了解一下上官大人的立場,看看他喜歡什麼樣的文章吧。
“在下突然想起來,還有一篇文章沒寫。
各位,告辭!”
有個人起身道。
不過片刻功夫,茶樓裡的讀書人就走了將近一半了,至於他們都是去做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
“我們…我們能不能再考?”
有人抱著微薄的希望問道。
他們都是讀書人中的精英,若是同樣參加考核的話未必就會輸給那些人。
那學生慘白著臉搖了搖頭道:“被除名的學生…三年之內,不得再考國子監。
被除名的恩蔭學生,永遠不得再入國子監.”
碰!話音剛落,坐在角落裡的一個人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茶樓裡頓時一片混亂。
“張兄?!”
“快請大夫!”
“張兄!”
楚凌回到公主府的時候,肖嫣兒正在替君無歡把脈。
楚凌不由自主的放輕了腳步走了進去,肖嫣兒抬頭看了她一眼,對她笑了笑道:“阿凌姐姐不用擔心,師兄情況還好,沒什麼事情的.”
因為君無歡的病倒,即便是往日裡活波如肖嫣兒也顯得沉穩了許多。
楚凌只當沒看見她眼底的擔憂,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輕聲道:“沒事就好,桓毓已經找到雲行月的下落了,很快應該就能入京.”
聽到雲行月的名字,肖嫣兒神色也是一片平靜,絲毫沒有在滄雲城時的掛念和複雜情緒。
只是點頭道:“那就好,對師兄的病,還是雲師兄比我更瞭解一些。
他這些年一直都在想辦法,一定會有辦法治好師兄的。
我聽說宮門口事情鬧得很大,阿凌姐姐沒事吧.”
肖嫣兒有些擔心地看著楚凌,來平京這麼久,肖嫣兒也明白了許多事情。
在這種地方,並不是什麼事情都能靠武功和毒藥解決的。
楚凌含笑搖搖頭道:“沒事,不用擔心.”
楚凌走到床邊坐下,低頭看了看沉睡著的君無歡微微鬆了口氣。
這個時候與其看到清醒著的君無歡,她倒是希望君無歡一直沉睡下去。
對於他們這樣的人來說,這世上最難受的事情只怕就是無能為力了。
本質上,君無歡和楚凌也算是同一種人。
當別人在為了許多事情奔波勞碌的時候,自己躺在床上無能為力的感覺真的很難受。
見楚凌小心翼翼的目光,肖嫣兒輕聲笑道:“阿凌姐姐不用擔心,師兄不會醒來的.”
“嗯?”
楚凌微微挑眉,肖嫣兒道:“白鷺跟我說,師兄這樣阿凌姐姐看著難受,師兄肯定也很難受。
所以我又加了一點藥在裡面,師兄睡著了不會醒的.”
原本她並沒有想到這點,只覺得師兄醒著阿凌姐姐就沒那麼擔心了。
卻沒有想過阿凌姐姐和師兄其實會更加難受。
楚凌皺眉道:“不會對身體有什麼影響吧?”
君無歡吃過太多的藥了,是藥三分毒,楚凌覺得必須要吃的藥自然時沒辦法只能吃了,但是非必要的藥能不吃還是不吃的好。
肖嫣兒道:“沒事,只是普通的安眠的藥.”
“那就好.”
楚凌鬆了口氣,點頭道。
肖嫣兒看了看她,忍不住問道:“阿凌姐姐,師兄這樣…你是不是很擔心,很害怕啊.”
楚凌淡笑道:“擔心自然是有的,害怕…沒有.”
肖嫣兒微微蹙眉,道:“阿凌姐姐不害怕麼?我就很害怕呢,萬一師兄……”楚凌伸手揉了揉她有些凌亂的髮絲,輕聲道:“等你經歷的事情多了你就知道,有些事情…擔心害怕沒有任何用處的。
如果事情還有轉圜的餘地,那麼我們就要努力的去改變讓它往好的方向發展。
如果註定了要變成什麼樣子人力無法挽回,那無論是什麼結果你也只能接受.”
“那……阿凌姐姐會怎麼樣呢?”
肖嫣兒問道。
肖嫣兒覺得,如果是自己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一定會痛苦的什麼都做不了。
但是阿凌姐姐卻依然有無數的事情要處理,甚至連休息的時間都沒有。
楚凌沉默了良久,方才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啊?”
肖嫣兒有些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楚凌道:“還沒發生之前,我不知道我會怎麼樣。
但是我會盡量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肖嫣兒眼睛微紅,撲倒在楚凌懷中道:“阿凌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一定不會讓師兄出事的!”
楚凌點頭道:“我相信嫣兒,謝謝你.”
肖嫣兒站起身來,道:“阿凌姐姐,我要出去一趟。
小黎公子答應帶我去拜訪幾位御醫,我要去看看他們家的藏書!”
這些有本事的大夫經常都是敝帚自珍,沒有一點關係和手段即便是皇帝也未必能讓他們心甘情願的拿出自己的珍藏。
“去吧,這兩天外面亂小心點.”
楚凌道。
肖嫣兒點點頭,頭也不回地快步走了出去。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楚凌笑了笑,很快臉上的笑容便漸漸淡去了。
回頭看了一眼床上的君無歡,楚凌輕嘆了一聲,“這麼多年你都撐下來了,總不能…在這個時候倒下吧?君無歡,別讓我看不起你.”
“白鷺.”
白鷺從外面進來,恭聲道:“公主.”
楚凌道:“好好照顧她,除了桓毓和嫣兒,不許任何人進來.”
“是,公主.”
白鷺點頭,見楚凌往外走去,白鷺忍不住問道:“公主,這麼晚了您要去哪兒?”
楚凌淡淡道:“我去見個人.”
“公主去見誰?要不要多帶幾個人上?”
白鷺有些擔心,這一天一夜,公主也只是早上回來的時候小憩了片刻。
眼看天都要黑了又要出去,白鷺忍不住問道。
楚凌唇邊勾起一抹淡笑,道:“一個欠收拾的人,不用擔心,我心裡有數.”
白鷺點了點頭,只是望著楚凌的背影心中依然難掩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