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

楚凌走進寢宮,就看到永嘉帝正坐在床邊喝藥。

濃郁的藥味讓楚凌也忍不住皺了皺眉,看向旁邊的肖嫣兒,“嫣兒,父皇換了湯藥?”

肖嫣兒聳聳肩道:“不換不行啊,玉參不能用了,但是陛下的藥不能停。

太醫院的御醫們從新調整了藥方,藥效還湊合就是味道不怎麼樣.”

一邊說話,肖嫣兒坐在一邊桌案前提筆疾書,“我給師兄寫信問問他有什麼辦法,還有師父…前段時間師父來信說在西域找到了對師兄身體有用的藥,說不定很快就能回來了。

到時候讓師父看看,也許他有什麼辦法呢.”

楚凌輕嘆了口氣,點點頭道:“也只好如此了.”

永嘉帝放下藥碗,朝楚凌招招手笑道:“卿兒過來做,外面那些人怎麼樣了?”

楚凌聳聳肩道:“還有幾位老大人跪在宮門口呢.”

永嘉帝倒是沒什麼不捨的表情,反倒是有些幸災樂禍道:“卿兒看著辦吧.”

楚凌有些驚訝,“父皇不擔心麼?”

永嘉帝一向對那些老臣多是寬厚容忍的態度,除了天啟一貫的尊重文人以外,永嘉帝本身也是個有些心軟的人。

永嘉帝道:“朕身體不好啊,若是管得了就用不著這麼著急了。

他們總是要習慣的。

若是等朕不行了才來這麼一出,你只怕是要被他們弄得手忙腳亂.”

楚凌不得不承認永嘉帝說得不錯,如果真的等到父皇不行了她再接手的話,只怕真的要被這些人弄得很頭痛。

畢竟她的刀就算再鋒利,也不能把所有反對她的人都殺了吧?而且,現在有父皇撐腰反對她的人其實會比沒有父皇撐腰的時候少一些的。

“父皇,謝謝你.”

楚凌輕聲道。

永嘉帝有些歡喜地應了一聲,道:“謝什麼,是朕拖累了你才是。

朕若是…若是…卿兒就可以歡歡喜喜無憂無慮的做個高高在上的公主了,哪裡會像現在這樣辛苦?”

永嘉帝討厭楚烈,但是卻不得不承認他有時候也是在心中羨慕著楚烈的。

他想要成就一番宏圖大業卻受限於性格和能力,想要什麼都不管不顧乾脆做個昏君,又捨不得身後的名聲。

於是只好這麼不幹不脆窩窩囊囊的過了大半輩子。

楚凌搖頭道:“父皇對我很好.”

永嘉帝對別人或許不太好,但是對她確實是非常的好,即便是這份好裡面還包含了對楚卿衣和楚拂衣的愧疚,甚至是對已故皇后和段家的愧疚,但是說到底示意的人是她楚凌。

所以,至少她得讓永嘉帝往後的日子過的舒心一些。

永嘉帝身後拍拍她的肩膀道:“想做什麼就去作罷,萬事都有父皇在.”

楚凌含笑點了點頭,“好,父皇.”

父女倆閒聊了一會兒,楚凌便說起了馮錚的事情。

如果換一個人來說這事永嘉帝定要懷疑對方圖謀不軌,但是楚凌提起他卻沒有半點遲疑和懷疑,當下便應了,“卿兒覺得馮錚合適做什麼就讓他去吧。

不過…馮錚能力不俗,卿兒還是問問他好得好.”

言語之間,只是擔心女兒年少氣盛讓馮錚這些忠心的臣子寒了心。

半點也沒有考慮楚凌將自己的心腹調走的事情。

楚凌道:“父皇放心,我會先徵求馮將軍的意見的。

眼下暫時也還不會調動他的職位,不過宮中的守衛只怕還需要一個高手來統領.”

楚凌並不是真的想要將奪了馮錚的職位,而是要將馮錚從根本不屬於他的工作中解脫出來。

一個天啟禁軍的最高統帥,幹得確實大內侍衛統領御前侍衛的活兒,合適麼?永嘉帝想了想道:“卿兒可有什麼合適的人選?”

楚凌無奈,“正想問父皇呢,我對京城各位將軍的瞭解也不算多.”

永嘉帝沉吟了片刻,“去問你舅舅.”

“父皇,宮中的守衛事關父皇的安危,您……”不僅需要實力不凡,還需要忠心耿耿。

永嘉帝倒是不甚在意,道:“父皇現在這樣,能有什麼危險?”

他都已經身中劇毒了,身體也不好。

誰還會花費功夫來刺殺他?見永嘉帝堅持做甩手掌櫃,楚凌也只得作罷。

思索著回頭問問舅舅和馮錚,有沒有什麼合適的人選。

宮門外,雖然已經是中午了初冬的天氣卻已經有些冷了。

跪在宮門口的一群老者有不少已經跪不穩,開始簌簌發抖了。

不過他們卻絲毫沒有退卻的意思,依然趴跪在地上口中不停地說著“請陛下收回成命”云云。

讓過往的人看在眼裡倒是難免覺得有些心酸。

距離宮門口不遠的一處高樓上,黎澹和黎老大人站在視窗遙遙望著宮門口的方向沉默不言。

不知道過了多久,才聽到黎老大人道:“澹兒,你可知道…這幾個時辰有多少人到府上求見?”

黎澹搖頭,淡淡道:“孫兒不知.”

黎老大人皺著眉沉聲道:“陛下糊塗了,公主難道也糊塗了麼?”

黎澹蹙眉,有些不悅地道:“祖父何出此言?”

黎老大人冷哼一聲道:“陛下若是疼愛公主,就不該將公主放到這樣一個位置上。

公主若是聰明,就不該趟這一趟渾水。

陛下身體如此,你我都知道,一旦將來陛下龍御歸天,公主當如何自處?澹兒,你已經是鐵板釘釘的公主府的人,到時候,你又該如何立足?博寧王府那位如今已經十二,距離他長成還能有幾年?到時候公主又該如何?說句不敬的話,便是公主和滄雲城主生出了什麼別的心思…若是有朝一日滄雲城主君臨天下,你以為公主的身份就會好過麼?到了那一天,那才是進退兩難!”

“祖父慎言.”

黎澹皺眉道。

黎老大人道:“你以為,如今京城裡說這些的人還少麼?老夫原本以為公主是個聰明人,縱然是想要做什麼…有的是辦法手段達成,沒想到她竟然當真…將自己放在火上烤啊!”

黎澹抬眼,定定地望著黎老大人道:“祖父一輩子都在明哲保身,可想過公主為何要如此做?”

黎老大人一愣,被黎澹眼中的光芒驚到了。

黎澹很快又轉開了眼眸看向窗外地方向,指著宮門口的那些人影道:“孫兒知道,那些老大人也並不是每個人懷有私心,他們或許是真心實意的為著陛下,為了天啟的江山著想的。

但是,他們真的為天啟的江山做過什麼有利的事情麼?或者說…祖父,您這一生,真的做過什麼為了這個天下的事情嗎?”

黎老大人半晌不語,黎澹冷聲道:“所以,或許那些老大人確實是一片忠心。

但是在孫兒心中,今天即便是他們跪死在宮門口,也沒有任何意義.”

“你就那麼篤定,神佑公主做的就是對的?”

黎老大人問道。

黎澹道:“至少,公主再努力地想做。

祖父真的以為上官大人和朱大人,還有那些跟著公主去北方的將軍只是因為被公主拉攏了,只是因為公主給了他們想要的利益麼?上官大人和朱大人已經位極人臣,他們還需要什麼?趙將軍和呂將軍鎮守一方,安安穩穩也可太平一生,豈不是比戰場上出生入死要安穩得多?只是因為…公主做了他們想做卻不能做做不了的事情而已.”

黎老大人嘆了口氣,沉聲道:“年少氣盛,你以為只有你們才恨貊族人,只有你們才想著驅逐貊族收復北地麼?天啟與北晉之間實力懸殊,當年更是連戰連敗…死了多少人…他們只是想等……”黎澹毫不客氣地打斷了他的話,道:“等到什麼時候?等到北晉人在北方站穩了腳跟再圖謀南方麼?還是等到當年南渡的人和被留在北方的人都死光了?祖父,天啟和北晉並沒有兵力懸殊,將士的實力差距也沒有你們想象中地那麼多。

天啟比北晉差的,只是胸中的那一口氣,背後的一根脊樑而已.”

如果沒有跟著公主去北方,他或許也會害怕。

但是很多事情,只有你面對了之後才會明白,其實並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可怕。

黎老大人沉聲道:“如果公主敗了呢?如果有一天滄雲城真的圖謀不篡奪天啟江山呢?到時候,黎家有什麼面目面對天下人和列祖列宗?黎澹,你想過嗎?這次黎家人沒有參與南康郡王的事情,黎家,也永遠不能出謀逆之徒!”

黎澹淡淡的看著祖父,許久方才輕輕吐出了一句話,“聖人云:民為貴,君為輕,社稷次之。

祖父可還記得?”

“……”這一次,黎老大人沉默了更久的時間。

終於只是長嘆了口氣,朝著黎澹擺了擺手什麼都沒有說轉身下樓去了。

黎澹垂眸,沉默地看了看窗外方才漫步跟在祖父身後一起下樓去了。

因為永嘉帝突如其來的奇思妙想,整個平京都變得格外的熱鬧起來。

整個平京皇城無論是平民百姓還是過往商旅文人雅士都免不了想要高談闊論一番,以舒自己的胸懷。

從來只聽說過皇帝驟然駕崩之後皇室中人爭權奪利的,最後這皇權無論落到什麼人的手中都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因此歷朝歷代偶爾出一兩個太后垂簾聽政的事情也不是什麼稀奇的。

畢竟大多數的太后說是垂簾聽政,多半也還是聽大臣們的意見只是一個坐在那裡的擺設罷了。

真正能夠掌權的只是其中極少數人,而這一次永嘉帝上前在位,就親手立了一個公主來監國,怎麼能不讓人震驚?監國是什麼?和垂簾聽政都不太一樣,既然是監國自然是可以名正言順的執掌朝堂的人。

“陛下當真是對神佑公主寵愛非常啊.”

有人看看四周沒人,忍不住低聲嘆道。

他身邊的人也沒有閒著,點頭道:“可不是,陛下只有神佑公主這麼一點血脈,不疼她還能疼誰?”

一個年長一些的讀書人皺眉道:“陛下若當真疼愛神佑公主,怎麼會如此作為?這不是將神佑公主推倒風口浪尖了麼?”

有人嘿嘿一笑道:“兄臺這話就錯了,這位兄臺難不成並非平京人士?”

說話的中年書生拱手道:“正是,在下游歷至此,初到平京還請諸位指教.”

“難怪兄臺不知,這位神佑公主可不是什麼省油的燈.”

有人興致勃勃地道:“兄臺說陛下將公主推倒風口浪尖,卻不知道咱們這位公主殿下可是從來不懼風狂雨驟的.”

中年書生有些驚奇,“在下雖然聽說過一些公主的傳位,不過傳聞總有虛假誇張之處的,難道神佑公主當真如傳聞中那般厲害?”

有人道:“別人的傳聞十成裡有八成是假的,但是神佑公主的傳聞,十成便有十一成都是真的。

別的都不說,就只說這幾日這平京城裡的變化,兄臺可是看明白了?”

中年書生聞言也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才剛到平京壓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但是宮門口那些跪著的老大臣,還有那些被灌進了天牢的人以及前兩天夜裡的動靜,卻還是足以讓他明白如今平京城中的非比尋常的。

“這…這都是公主……”“可不是麼?”

一個青年書生有些不忿地道:“這公主從回到平京便從未消停過,如今竟然覬覦起皇權朝政,當真是毫無女子儀範!”

這話一出,樓上不少人都面露驚愕地看向那青年男子。

雖然他們對神佑公主監國也頗有微詞,不過這畢竟跟他們這些尋常百姓們多大關係,不過就是茶餘飯後的閒談圖個樂子罷了。

更何況,神佑公主這幾年也做了不少好事,倒是沒有這青年說得那般不看。

那青年察覺眾人的目光,有些不悅傲然道:“難道我說得不對?若是讓區區一介婦孺壓在我等頭上,我等還有什麼臉面自稱是讀聖賢書的男子,如何立於世間?”

這話一出,倒是有不少人在心中暗暗贊同。

這世道本就容不得女子出頭,如今卻又一個女子突然一躍而上執掌朝政了,在絕大多數人眼中這都是大逆不道地。

只是公主朝堂這些事情離他們這些小民百姓太遠了,才沒什麼心思理會罷了。

如果是哪個百姓家的姑娘直接越過了親爹兄弟當家做主了,只怕早就被他們給罵死了。

青年見眾人被他說動,越發的激動起來,“聽說各位老大人還在宮門口跪諫陛下,走!咱們也去為各位老大人助威!”

說著便要往樓下走去,幾個跟他一起的人自然也紛紛附和。

圍觀的眾人見有人帶頭,便也紛紛跟著湊齊了熱鬧跟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下樓去朝著宮門口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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