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一宿沒睡的西德尼先生從自己的辦公室裡扭過頭,看到窗外的晨光,眼中血絲密步。

穿著貴族禮服的中年男子彬彬有禮地叩響門,貝恩眼中充滿喜色:“先生,院長剛剛已經搭上馬車,前往惠靈頓了.”

“他不顧教育部的反對,冒著得罪了五六個大家族的風險也要將卡梅倫家族的麥肯開除出學院,自己肯定要做出讓步.”

對此,西德尼早就料到。

院長的離開代表樂師派將在這兩個月裡保持沉默,貴族派系佔據了上風,這是一件大好事,但作為學院貴族派系的代表人之一,此刻的他偏偏高興不起來。

“可惜了麥肯,雖然是水貨,但畢竟是一位首席.”

“他吸食曼荼羅被人發現了,自作自受.”

西德尼冷淡地說:“這件事兒說不定就是他家裡那幾個弟弟妹妹為了奪取他的繼承權,故意安排的.”

“不管如何,這一次考試的主權把握在我們的手裡了,先生.”

貝恩說:“絕對不允許皇家音樂學院再這麼墮落下去了。

樂律是榮光之血的特權,看到那群恬不知恥地傢伙敢出現在我的課上,我就覺得渾身不適.”

“理當如此.”

西德尼點頭。

貴族派系掌握了招生考試的權利,毫無疑問就代表著貧民考生的災難。

尤其是在皇家音樂學院這種貴族血統濃郁的地方。

可是不少貴族出身的人視那些和自己平起平坐的賤民為眼中釘呢……只是這一次,剛剛說到這裡,西德尼就忍不住一陣頭疼:“這一次隨便你們怎麼做,但有一個人……必須慎重對待.”

“難道,巴赫的那個傳言是真的?”

雖然所知的人不多,但貝恩明顯聽說了昨晚的事情。

但這件事情因為太過荒唐和古怪,不少人不願意相信。

“我昨天晚上想了一夜,未必是假。

我甚至覺得……麥克斯韋那個混蛋早就知道了,只是一直按著這個訊息,想要看我出醜.”

西德尼的面色陰沉:“這一次考試,我就不出面了,其他人不論你們怎麼清理出去都好,但對於那個東方小鬼,必須慎重對待。

貝恩,我的意思,你明白麼?”

“放心.”

貝恩輕聲笑起來:“介紹信畢竟只是介紹信可是我們不是麼?如果通不過考試的話,哪怕就算真的是巴赫,也不能說什麼吧?”

“看來你們已經有所準備?”

“我們精心準備了考試的內容,而且還有……特殊的環節。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先生.”

“那就去吧.”

西德尼滿意地點頭:“校委會會記住你的功勞.”

“這是每一位高貴之血應該做的.”

貝恩彎腰道別,微笑著為他合上了門。

-每一次,葉清玄進入皇家音樂學院時,都有一種特殊的感覺。

就像是空氣中有什麼被抽走了,少了一點東西。

如同鹹水魚進入了淡水之中,霧沼中的蜥蜴來到了沙漠裡……呼吸的時候總是覺得略微的順暢了,可失去了平時的感覺,不知是好是壞。

可走進校門時,卻好像只有他一個人有這樣的感覺,環顧其他人的時候,發現他們都一臉淡定,彷彿什麼都沒有察覺到。

葉清玄有些不適應得扭了扭脖子,繼續在校工的帶領下向前走。

今天因為是正式考試,他沒有帶老費來。

萬一被人當做作弊,那就太慘了。

就是因為這樣,老費今天才分外不高興。

“請往這邊走.”

在前方,校工引導著他們在龐大的學區中前進。

鬱鬱蔥蔥的樹蔭中,隱約能夠看到學院個個派系的建築。

在其中走久了,頓時有種迷失方向的感覺。

據說整個學校都是百年前的藝術家‘赫爾墨斯’所設計的,學區的劃分還有部分建築在百年以來都沒有經過變動,還殘留著維多利亞女皇時期的濃厚氣氛。

那個在歷史上曇花一現的時代隨著蒸汽機帶來的巨大災禍而終結,設計也再不多見。

今天能夠見到這麼古老的風格,令葉清玄的心情頗為興奮。

隊伍中,所有人都神情嚴肅地鄭重前行,就只有葉清玄一個人左顧右盼,時而低聲驚歎……偶爾有貴族學生看過來的時候,眼神中分明寫著‘土包子’三個字兒,對此,葉清玄都是一個白眼翻回去了事。

“這裡是公共階梯教室,各位在這裡耐心等待就好.”

校工在推開兩扇沉重的木門之後,指了指門後的寬闊空間:“各位的座位上已經貼好了名字,等會會有老師來發放考卷.”

葉清玄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環顧四周。

窗外是厚重的樹林,層層翠綠色中只能看到遙遠處的廣場和噴水池。

當初建造學院的時候不知道花了多少錢,高懸的頂穹上還帶著精美的紋飾,令葉清玄的視線停佇了許久。

只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自己身旁傳來一道目光。

他扭過頭過去看的時候,卻看到班納在死死地盯著自己,蒼白地臉上看不到表情。

許久之後,他緩緩地收回視線,不再看過來。

“貴族都是這種神經病麼?”

葉清玄心裡默默嘀咕。

-隨著時間的推移,終於有人走進大門,將試卷分發了下去。

“考試時間四個小時,不準交頭接耳,不準作弊,不準提前交卷,不準東張西望……下面,考試開始.”

面容陰沉地男人冷冷地說完,然後轉身離開,絲毫不給考生提問的時間。

臨走之前還把足足有一人厚的木門順手關閉。

在大門轟然合攏的寂靜裡,所有人茫然地對視著,搞不明白學校究竟在搞什麼東西。

許久之後,終於有人不在瞎想,開始埋頭答卷。

緊接著……發出錯愕地聲音。

葉清玄聽見自己前面的某個人低聲罵了一句娘,可當埋頭去看考卷的時候,自己也愣住了。

厚達六張的卷子裡,除了一頁是文法、樂理和數學方面的問題之外,足足有四頁是論述題!足足四頁!而且是和基礎樂理完全無關的高深題目!‘百年前教團改革制度對安格魯體制影響’、‘聖詠派系的興起和代表人物’、‘簡述由赫爾墨斯提出的七大疑問’、‘盧恩語法和通用語的異同點’、‘聖徒格里高利的四大功績’、‘頌唱者的五大準則’……直到最後一頁,竟然是徹底空白的。

“難道是我搞錯了地方?這裡是三一學院嗎!”

有考生痛苦地抓著頭髮,發出痛苦地聲音。

昨天晚上一宿沒睡惡補的樂理和數學完全派不上用場了!“不是說最難的是高等數學麼……”“盧恩語法完全沒學過啊!”

在低聲的抱怨裡,葉清玄抓著卷子,錯愕地環顧著四周。

“這後門開的……太過分了吧?”

他抓著筆,感覺到良心地不安。

--在忙碌地考場中,誰都沒有想過再抬頭去看考場那精美的頂穹。

誰都沒有想過,在頂穹之上,還有一群人在端著酒杯,悠閒地俯瞰著他們愁苦地神情。

就在階梯教室的二層之上,還隱藏著一個不為人所指的樓層。

在富麗堂皇地大廳中,地板竟然是全然透明的,宛如水晶。

監看考場的考官們坐在沙發上,低頭俯瞰著考場中的變動,彼此交換意見。

“看來今年考題卓有成效啊.”

幾個考官互相看了一眼,大笑起來。

他們凝視著考生們愁苦地神情,向著身旁的人道賀:“天才的想法,貝恩先生!”

“過獎.”

貝恩含蓄地頷首,得意地搓著下巴上的山羊鬍,微笑著說:“畢竟聖詠派系畢竟也是樂師所必須瞭解的一部分,賤民不懂,也怪不了其他人吧?”

“皇家音樂學院是安格魯學風最為濃厚的地方,僅僅考高等數學和基礎樂理,恐怕算不上週全.”

有人應和:“我建議以後的考試和教育中,將這一部分比重擴大。

神學的地位不容動搖.”

“贊同!”

“那就這麼定了.”

貝恩說:“回頭我會去向校委會反應。

如果在座的各位家族都贊同此事的話,哪怕是院長也不可能一意孤行吧?”

這個提議理所當然的贏得了一片應和和贊同。

“這一次的考題難度這麼高,萬一沒有人答的出來怎麼辦?”

有人輕聲問。

“考生總數有二百七十。

被刷掉的一百多個黑脖子我們不需要管,只要保證那剩下的一百人就好了.”

“沒錯,神學可是貴族家族教育中的一部分,就算是涉獵不精,也不至於像是那群下等民一樣,除了歌頌聖徒的詞兒之外一句都寫不出吧?”

考官們互相看著,大笑起來。

大部分家族的子弟在未曾成年的時就要開始接受各個方面的教育,包括藝術、神學、禮儀。

比起頂多上過兩年公學,只背過一些讚美詩的平民要好出太多。

一旦考試的範圍脫離了基礎學科,那麼簡直就是一場符合規定的屠殺。

矮子裡面拔高個總是簡單,況且……最終解釋權可是在考官的手中的。

這一次手尾做的漂亮一些,就算是院長回來也絲毫說不出任何話來。

眼看著那群被特招來的平民那種茫然表情,貝恩就忍不住大笑起來。

就在漫長的考試中,有人推門而入,悄無聲息地坐在了角落中的椅子上。

貴族考官們的笑臉微微收斂了,只是輕蔑地看了一眼那個老男人,便收回視線。

在貴族派系佔據了上風之後,樂師派系明顯就再沒有垂死掙扎,似乎是在校長的授意之下全盤放棄了。

為了表面上的公平考量,校長只是隨手指派了一個不起眼地教師作為監考的代表,走個過場。

相比那些衣著華貴,連頭髮都一絲不苟的貴族來說,這個蒼老地男人的衣著就平庸了許多,看起來只是普通而已,絲毫配不上樂師的身份。

他沉默地坐在角落裡,一言不發,只是低頭看著考生們的應答。

在他的右臂上,機械的金屬義肢散發著黑鐵微微鏽蝕的陰沉光彩,四根手指無聲地舒張。

看的專注又凝神,像是個孩子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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