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國公府。

“范陽侯府”的牌匾,已替換為“衛國公府”。

金色的正楷大字,在黑底的襯托以及陽光的照耀之下,散發著耀眼的光輝,路過之人無不敬服。

整個府邸上下,正進行著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掃除運動,各處走廊、樓閣、庭院等,全都妝點一新。

有三件大喜事,值得如此慶祝。

第一,蘇賢受封衛國公;第二,唐淑婉獲得“國夫人”尊號;第三,蘇賢即將回京。

這三件大事,無論哪一件單獨伶出來,都值得大操大辦,這下可好,三件大喜事居然湊到了一塊兒。

不轟轟烈烈的大辦一場,似乎說不過去。

唐淑婉以國公府主母的身份,親自坐鎮安排,任何細節她都要求盡善盡美。

自她嫁入侯府以來,她管家的作風一向節儉,該花的花,該省的省,不會多浪費哪怕一兩銀子。

不過這次,她不再追求節儉,而是以好看、濃重為上,花錢如流水……

畢竟,這次情況特殊,三喜臨門,人生匆匆幾十年,這種情況可不多見,必須好好慶祝一番。

正忙著安排,忽有下人來報,說唐淑靜來了。

“靜兒來了?快請.”

唐淑婉很是高興,在她看看,唐淑靜應該是來道喜的,如此喜慶的日子,前來道賀的人自然越多越好。

而且,唐淑靜是第一個趕來道喜的,意義可謂重大。

果然是好妹妹,不枉素日對她的疼愛。

不過……唐淑婉高興之餘,忽想起一事——

她已有許久未曾看到這個妹子了,似乎從蘇賢出使南陳的那天開始,唐淑靜就沒再回過侯府。

以往,唐淑靜都是長住侯府的,她在府中有一個單獨的院子。

但不知為何,這妮子這段時間都在外面鬼混,據說每天都有查不完的案……

唐淑婉正胡思亂想,沒一會兒,一道高挑的倩影出現在眼前,那便是她的妹子——唐淑靜。

“姐姐……”

唐淑靜邁著大長腿,直撲唐淑婉而來,她不顧在場還有諸多下人,竟當眾抱住姐姐的身體。

她那精緻的瓜子臉上,並不見笑容,而是一種交織了擔心、同情、憐憫、憤怒等等情緒的複雜表情。

還有她的聲音,竟帶著一絲哭腔,不說高高興興的吧,就連往日的大大咧咧也沒有。

“靜兒,你這是?”

唐淑婉一愣,她剛才還以為,妹子是來為她道喜的呢,可眼下……看著一點兒也不像。

“姐姐……”

唐淑靜也不搭話,只顧抱著姐姐的身子,面色依舊複雜,聲音中依舊透著一絲哭腔。

看起來像是一個在外面受了欺負的小孩。

唐淑婉也有這樣的感覺——這丫頭,整天在外查案,想必是遇到非常棘手的困難了吧?

誒,到底還是一個孩子……唐淑婉眼中閃爍著一種慈母的光輝,準備好好安撫一下。

在她眼中,無論唐淑靜長得多大,都只是一個調皮搗蛋、需要照顧的妹妹。

心念至此,她當即拋開所有雜念,反過來抱著唐淑靜,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肩,安慰道:“好啦好啦,別傷心了,一切都有姐姐在……”

在場的眾人中,包括下人、僕從、柳蕙香、羅繡娘,以及那些侍妾,還有唐淑婉的丫鬟明蘭等,見狀都是一呆。

當唐淑靜跑過來,抱著唐淑婉大叫“姐姐”時,他們心中不免蹦出一個念頭:“這麼大的人了,居然還如此幼稚,不知今天是你姐姐的大喜之日麼?”

當唐淑婉反過來安慰唐淑靜時,眾人心頭又道:“你看看,你姐姐多識大體,本該是大肆慶祝的日子,人家卻反過來安慰你,你好意思麼?”

唐淑靜聽了姐姐的安慰,更是一愣。

心說姐姐真的太善良了,這種時候都能替他人著想,反過來安慰人,當真教人心頭難以平靜。

她忍著淚崩的衝動,抱著姐姐的身子說:“姐姐你放心,從現在開始,我哪兒也不去了,只留下來陪伴姐姐!”

唐淑婉聽了這話,又愣了一下,隨即恍然,心中暗道:“這丫頭一定是在外面遇到棘手之事,或者惹了麻煩,亦或者……沒錢做好事了吧?”

自家妹子經常做好事、賙濟困難之人,她是知道的。

她笑了笑,也不點破,只回答道:

“好好好,靜兒想在府中留多久都可以,我倒是希望靜兒能一直留在我身邊.”

“……”

這時,有下人來報,說唐矩與陳夫人正往國公府趕來,馬上就要到了。

唐矩,是唐淑婉的親爹,陳夫人,是她的親孃,爹孃聯袂而至,況且又是今日這種大喜的日子,怎能不令人欣喜?

唐淑婉當即推開妹子,看著柳蕙香笑道:“這裡就麻煩柳姐姐了,我去迎接兩位老人家.”

“唐妹妹且放心去吧.”

柳蕙香點頭。

若論出身,柳蕙香並不比唐淑婉差,她也是世家大族的嫡女,管家、理財的能力完全沒有問題。

唐淑婉笑著道聲謝,然後提著裙襬,帶著明蘭等丫鬟與僕從,徑直趕往國公府的正門。

唐矩與陳夫人是她的至親,必須出府相迎。

唐淑靜悄悄抹乾眼角的晶瑩,忙也跟隨在後,在她看來,唐矩與陳夫人之所以趕來的原因,應該與她差不多。

但唐淑婉卻認為,兩位老人家純粹是為她道喜而來。

想到這,她就十分高興與驕傲。

遙想以往,她還是孩童之時,就曾親眼目睹過,父親唐矩是如何被家族輕視、嘲笑、排擠的。

當時,世家的日子普遍不好過,但唐家相對較好,若家族肯出力,以唐矩的能力完全可以入朝為官。

儘管因為女皇的打壓,做不到尚書、宰相的級別,但相對來說也算出人頭地。

可結果卻是,唐矩帶著陳夫人、唐淑婉兩姐妹,遠赴河北道瀛州,做了一個小小的縣令,著實有些屈才。

唐淑婉明白,造成這一切的根本原因,在於她與妹妹唐淑靜都是女兒之身。

唐矩膝下無兒,得不到家族的重點培養……

不過現在好了。

她雖是女兒之身,但因為夫婿蘇賢的緣故,不僅獲得了一品的誥命,還受封為“國夫人”,在地位上遠超唐家所有男兒。

親爹唐矩,更是憑藉著女婿的幫助,步步高昇,做了河南府的府尹,未來還有更近一步的可能。

如今,唐矩在唐家的地位飆升,甚至唐家的家主都需要對唐矩客客氣氣……

唐淑婉只要想到這些,就有一種熱淚盈眶之感,她是驕傲的,唐矩與陳夫人今日能來,便是對她的一種肯定!

“對了,趕緊收拾出一個院子來,今天一定要留爹孃在府裡過夜,我也好盡一盡孝道.”

趕往府門的途中,唐淑婉對明蘭等丫鬟吩咐道。

“是.”

一位丫鬟領命,脫離大隊伍,找人收拾院子去了。

唐淑婉忽又想起一個問題,對另一位丫鬟吩咐道:“將我前段時間,專門為爹孃定做的被褥、換洗衣物等都準備好.”

“是.”

丫鬟領命離開。

豈料,那丫鬟前腳剛離開,迎面就跑來另一個小丫鬟,這丫鬟聽到了唐淑婉的吩咐,似有不同的意見,大聲喊道:

“夫人,不用了,不用了……”

“不用了?”

唐淑婉腳步一停,詫異之餘,面色當即就是一沉,為人女的她,只是想讓爹孃住得舒服一些而已,這丫鬟怎麼敢說“不用了”了呢?

明蘭、唐淑靜等人也跟著一頓。

“是啊夫人,不用了,因為……府尹是帶著被褥、換洗衣物來的,還說要在國公府住上十天半月呢!”

那丫鬟笑道。

“住上十天半月!”

唐淑婉頓時喜出望外,在她原本的預期中,唐矩與陳夫人最多隻住一晚,第二天就會告辭離開。

因為唐矩身為河南府府尹,真的很忙。

而陳夫人……忙著打牌,根本沒時間。

十天半月好啊,唐淑婉高興得合不攏嘴,自她出嫁以來,這麼長的時間過去了,就不曾好好的陪伴在爹孃。

與蘇賢的夫妻生活,雖然美滿,但總歸還是有些遺憾,現在好了,十天半月的時間足以讓她好好的盡孝。

一旁,唐淑靜側眸,看著姐姐那副“強顏歡笑”的笑容,心頭頓感萬分難受,就跟拿針扎似的。

其實不用如此……

可她也知道,姐姐就是太能替人著想,她想勸也不知如何開口。

不一時,眾人走出府門,來到門外寬闊的青石板街道。

唐淑婉、唐淑靜兩姐妹並肩而立,不時眺望街道盡頭,耐心等待著,唐矩與陳夫人的馬車還沒到。

兩姐妹身後,是侯府的小廝、丫鬟等,一大片人排列得整整齊齊,這體現出唐淑婉優秀的治家才能。

眾人兩側,則是一水身著鎧甲、披堅執銳的國公府親衛,站在那裡威風凌凌。

一會兒後,街道盡頭終於出現一個車隊,逐漸靠近,馬蹄聲與車輪碾壓青石板街面的聲音也越來越清晰。

“爹孃快到了.”

唐淑婉十分高興,笑容燦燦。

她側身眺望著遠處的車隊,恨不能生出一對翅膀衝過去。

馬上就將見到父母,她難掩內心的激動,心中不由想到,首先一點,陳夫人一定會十分開心。

畢竟女婿再次升官了嘛。

然後是老爹唐矩,唐矩為人嚴肅,大概不會如陳夫人那般笑容燦爛,但高興的神情應該掩飾不住。

“籲……”

馬車終於緩緩停下。

唐淑婉顧不得多想,急忙走到陳夫人車旁,車廂的簾子還未動,她便躬身笑道:“孃親一路辛苦……”

一語未了,陳夫人已鑽出車廂,看到唐淑婉的剎那,面色當即就是一變,然後跳下車,抱著唐淑婉就哭:

“我的女兒啊,我苦命的女兒……別怕啊,孃親來陪你了,別怕……”

陳夫人不顧眾人在場,抱著唐淑婉就是一通哀嚎,還輕輕拍著唐淑婉的肩,眼角溼潤,一臉的慈愛與疼惜。

“呃……”

唐淑婉直接僵在原地。

目瞪口呆,一臉不解。

若說是喜極而泣,倒也有這種可能,可陳夫人的話中,還有“苦命”、“別怕”、“陪”等等字眼,這就太奇怪了。

今天不是大喜之日麼?孃親為何是這般表情?

唐淑婉想不明白,腦子直接宕機。

這時,唐矩走下馬車,看到陳夫人與唐淑婉“母女相擁而泣”的這一幕,不覺面色一黯,搖了搖頭,站在一旁沉默無語。

尤其是唐淑婉那“滿臉僵硬”、“失了魂兒”的模樣,更是令他心痛如針扎。

唐矩到底是男人,比陳夫人成熟得多,也更能忍,他長吁短嘆一番,對母女兩說道:“外面風大,還是先進屋再說吧.”

“父親所言甚是,娘,我們先進去吧.”

唐淑婉心中儘管疑惑,但眼下並不是深究的時候,沒見周圍的小廝丫鬟、親衛,還有路過的吃瓜群眾等,都拿異樣的眼神看著他們麼?

於是,眾人入府。

唐淑婉為人女,自然更親近母親,況陳夫人乃貴客,她便打算扶著陳夫人入府,如此才能體現她對母親的敬重。

然而,陳夫人不知吃錯了什麼藥,居然反過來扶著她,搞得她很虛弱、很需要人照顧似的,而且也不合乎禮儀。

這還不止,妹妹唐淑靜也一改往日的大大咧咧,居然走到她另外一邊,扶著她另外一隻手。

這……

唐淑婉心中頓時疑竇叢生。

但並未表現在外,更不曾尋根究底,只當她們母女三人太久不曾聚在一起了,所以親近一些,拉拉感情。

母女三人後面,唐矩亦步亦趨,當他走到那塊嶄新牌匾下面的時候,他頓了頓,仰頭看去——

衛國公府!

多麼巨大的榮耀啊!

若沒有南陳那件事,他一定會樂開花。

可眼下……誒!

唐矩搖了搖頭,跟在母女三人後面,慢慢進入國公府。

府邸很大,眾人一路走一路聊天,只聽唐淑婉說道:“女兒早就想邀請爹孃,到府里長住一些時日,也好讓女兒盡一盡孝道.”

“可是,孃親喜歡打牌,爹爹公務繁忙……今次,不知爹孃為何有了到女兒這裡長住的想法?”

陳夫人輕輕拍著她的手,語重心長的說:“打牌哪有我的寶貝女兒重要?我們母女許久不曾徹夜長談了吧?今晚為娘就跟你睡.”

後面,唐矩也說公務沒有女兒重要云云,他特意將公務交給了副手……

唐淑婉雖然高興,這畢竟是她一直以來的期盼,可總感覺那裡有點不對,細想卻又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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