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幼伯跟蕭南商量妥當,次日便去榮康堂找大夫人商談——老夫人那兒他可以瞞著,但鄭氏作為崔幼伯的生母及楊婥的‘監護人’,崔幼伯跟人家那個啥了,好歹也要跟監護人報備一聲呀。

鄭氏向來寵愛崔幼伯,即使他過繼給了老夫人,她還是總惦記著,時不時的派個媽媽或者丫鬟去探望崔幼伯,好讓崔幼伯明白她這顆慈母之心。

但今天,鄭氏看到崔幼伯後,難得的板下了臉,不等崔幼伯給她行禮,她就麻利的起身,疾走到崔幼伯身邊,抓住他的胳膊,狠狠的捶了他幾下。

一邊捶,她還一邊罵著:“我打死你個沒臉皮的東西,竟做出這種事情來。

阿婥可是你嫡親的表妹呀,你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你也下得了手?竟這般糟蹋她?你說說,你讓我怎麼有臉去見我那可憐的妹子和妹婿?”

死力捶了幾下,鄭氏也累了,一屁股坐在崔幼伯身邊,繼續哭訴道:“我妹子信得過我才將阿婥送到我這兒來,結果……結果偏是我的兒子欺負了她?你說,你要阿婥以後怎麼見人?讓她下半輩子怎麼活?”

剛見面就被母親一通捶打,崔幼伯當場便愣住了,自記事起,阿孃就沒動過他一指頭,家裡的人也都寵著他,可以說,今兒是他生平第一遭捱打。

好一會兒,崔幼伯才回過神兒來,滿臉羞愧的說道:“我知道對不住表妹,阿孃放心,我、我會負責的.”

腦海中卻猛然回想起蕭南的那番話,他不由得暗暗發苦,唉,還真讓娘子說對了,自此後,他要為他的‘過錯’開始贖罪了。

大夫人畢竟上了年紀,方才那一通折騰,讓她直喘粗氣,呼哧呼哧平息了好一會兒,才恨恨的說:“負責?你要怎麼負責?啊?難道你娘子同意阿婥進榮壽堂?”

大夫人才不信蕭南那個妒婦會這麼大度。

如果她真能容人,阿婥也不會被她使壞而弄到了榮康堂。

崔幼伯聞言,忙點頭,“恩恩,我已經跟娘子說過了,娘子同意。

不過,娘子說礙於家規,家裡不能給表妹寫婚書,但娘子也說了,除了名分,表妹的一切待遇都按照貴妾的標準給,這一點,阿孃只管放心.”

大夫人聽了這話,眼中閃過一抹奇怪的表情,似是不相信蕭南真的答應了,又似是有些遺憾。

崔幼伯見大夫人不說話,還以為她對這個決定不滿,解釋道:“阿孃,咱們崔家的家規您也知道,我也是沒辦法.”

大夫人眉峰動了動,崔家的家規,她當然知道,而且當日接楊婥來崔家之前,她在給妹妹的信裡也提到了,說楊婥嫁與崔幼伯,吃穿用度什麼的絕對有保證,但名分可能吃點虧。

大夫人再心疼外甥女,也越不過親生兒子,她可不希望為了楊婥的貴妾名分,而害得兒子失去繼承權。

長長嘆了口氣,大夫人故意拿帕子試了試眼角,道:“唉,你說的這些,我又豈能不知道。

只是,我實不願委屈了阿婥呀.”

崔幼伯從大夫人的話裡聽出她已經鬆動了,忙伸手扶起她,反覆許諾,“阿孃放心,我與娘子都不會慢待了表妹。

您即使信不過娘子,也該信得過兒呀.”

大夫人順著崔幼伯遞上來的梯子爬了下來,嗔怒的拍了拍他的手背,一副恨鐵不成鋼的口吻,道:“你還說,都是你個不爭氣的,害得我在妹子妹婿跟前沒臉,現在都不好意思去瞧阿婥那孩子!”

崔幼伯見阿孃終於不氣了,暗鬆了一口氣,反手握著大夫人的手,撒嬌的搖著:“阿孃,您就原諒我這一回吧,我知道阿孃最疼我了.”

撲哧一聲,大夫人板著的臉終於綻出了笑容,她抽出手,伸出一指用力戳了戳兒子的額頭,無奈的嘆道:“唉,你個小魔星,這麼大了都不讓阿孃省心。

罷了罷了,這事兒還是我去跟阿婥說吧,總不能讓咱們堂堂六品司直被個小娘子趕出門來呀.”

崔幼伯連連點頭,嘴裡不住的說‘還是阿孃最好’之類的馬屁話。

大夫人在兒子面前做足了戲,這才挪動腳步,親自去了趟棲梧院,關上房門,同楊婥談了好一會兒。

門外的丫鬟,只聽到裡面有大夫人諄諄的勸導,以及楊婥隱隱的哭泣聲。

最後,崔幼伯等來了楊婥的決定:她同意嫁他做侍妾,但要等過了父母的孝期,也就是三年之後,她才會進榮壽堂。

在這之前,她繼續住在棲梧院。

崔幼伯聽了這話,直說‘有理’,跟蕭南商量了一番後,又去回稟大夫人:楊婥依然住在棲梧院,但她每月的份例、用度等花銷,將有榮壽堂支付。

見蕭南這麼知趣,大夫人很滿意,對崔幼伯也不再板著臉,而是反覆叮囑他,以後一定要好好待楊婥,切莫再欺侮她。

對此,崔幼伯自是滿口答應,納妾的風波貌似就這麼過去了。

但有個人卻並不這麼想,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剛被崔幼伯罰了禁足兩個月的阿槿。

一直以來,阿槿都覺得她是郎君幾個侍妾中身份最高,地位最特殊的人,但沒想到,隔壁那個表小姐居然也自甘下賤,好端端的正頭娘子不做,非要給表哥做侍妾。

被關在房裡兩個月,阿槿出來後聽到的第一個訊息,便是楊家小娘子家人全都死光光了,為了不使她無依無靠,崔幼伯決定接她來榮壽堂生活。

‘接’?哈,什麼叫接來榮壽堂,分明就是納她做侍妾。

這下子,阿槿不平衡了,她心裡很清楚,楊婥一旦進了榮壽堂,她便是諸多侍妾中身份最高的人,且還有與郎君幼時的情分,屆時,恐怕其它的侍妾都要退後,而她阿槿,也要被郎君疏遠了。

這可不行!做慣了隱形老大,忽然有人來搶她的位置,阿槿如何肯依。

偏楊婥要守孝,阿槿想與她爭,也沒有機會。

不過阿槿是什麼人呀,她只坐在屋裡想了半晌,便想出了一個主意。

次日,阿槿換了身豔麗的衣裙,抬腳去了棲梧院。

見了楊婥,阿槿彷彿什麼都沒發生一般,還跟楊婥說些家長裡短的閒話。

對於楊婥的一身素服,她也恍若未見。

楊婥經過兩個月的休養,已經漸漸從失父喪母的陰影中走了出來,現在雖還一臉病態,但精神已經好了許多。

如今見阿槿並沒有提及她的傷心事,她也樂得不提,順著阿槿的話頭跟她說著閒話。

兩人正說著,門口有小丫鬟來找阿槿。

阿槿動也沒動,揚著嗓子喊道:“進來!”

小丫鬟怯怯的走了進來,拘謹的向楊婥和阿槿行了禮,然後才小聲說:“婢子去了,趙媽媽不許,說令平小郎君被、被人驚著了,一直病著,現在還沒好,不能見人,更不準婢子抱他來看您!”

阿槿用力捶了捶面前的憑几,恨聲道:“這個該死的老奴,竟又攔著,你就沒告訴她,我可是小大郎的阿孃?”

小丫鬟不敢看阿槿憤怒的眼睛,更小聲的說:“婢子說了,可、可趙媽媽卻說,是郎君吩咐的,不、不準您靠近令平小郎君!”

阿槿氣得不行,看到小丫鬟畏縮的樣子更是生氣,擺了擺手,沒好氣的說:“下去吧,真是個沒用的東西!”

楊婥見阿槿氣急的樣子,有些擔心的問道:“阿槿,你沒事吧?”

聽到楊婥的話,阿槿臉上的暴怒立刻化成了可憐,她有模有樣的按了按眼角,哀聲道:“小娘子有所不知,榮壽堂的小大郎是我親生的孩兒,可一出生便被抱走了,我這個做孃的,竟是連抱抱自己的孩子都成了奢望……”楊婥雖與崔幼伯有了肌膚之親,但終究是個未嫁的小娘子,忽聽到這種話題,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阿槿繼續道:“小娘子不嫌棄我,願意屈尊與我交好,我阿槿很是感激。

可世間總有一些仗著出身高貴就看不起人的勢力之人……嗚嗚,不就是嫌我是個侍妾嗎,竟連我生的孩子都不許我養……”忽然間,楊婥似是想到了什麼,原就蒼白的小臉,頓時變得慘白,沒血色的嘴唇也不住的顫抖著。

阿槿卻還嫌不夠,接著說道:“唉,生了孩子不能養,孩子長大了不認親孃……這就是咱們做侍妾的悲哀呀!”

轟的一聲,楊婥只覺得自己眼前一黑,險些一頭栽在地上。

‘咱們做侍妾的’‘咱們做侍妾的’……原來,阿槿已經知道她要嫁與表哥做侍妾,卻還做出一副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故意跑來羞辱她。

曾幾何時,她,堂堂楊氏女,竟淪落到被一個出身卑賤的侍妾說笑?不對,她、她也將成為侍妾,與她向來看不起的阿槿同樣的身份,她還有何顏面去看不起人家?一句句刺心的話瞬間湧入腦海,最後,終於超過了楊婥的承受能力,她雙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七娘,七娘,您怎麼了?來人呀,快來人呀,快去請太醫……”魏紫、姚黃驚慌失措的大喊著。

阿槿卻一臉得意的走出了棲梧院,對身後自己引發的騷亂一點兒都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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