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方落,一個年約五十多歲的清瘦老頭兒,被海桐攙扶著走進來,他們身後還跟著個提藥箱的小童兒。

見來了外人,屋裡的眾人也不再說什麼,王氏直接給那幾個婆子使了個眼色,那幾人會意,上去兩個直接掐住趙媽媽的胳膊,一手塞嘴,麻利的將趙媽媽拎出了寢室。

崔幼伯則迎上前來,偮手行禮道:“某崔幼伯,見過盧太醫。

此乃吾家大伯母,身體微恙,還請盧太醫幫忙瞧一瞧.”

盧太醫掙開海桐的‘攙扶’,不急著回禮,而是慢條斯理的從袖口摸出一方帕子,細細的擦了擦額上的汗,又將帕子慢慢的疊好塞進袖口裡。

接著又整了整衣衫,捋了捋花白的鬍鬚……光整理儀容就花去了一刻鐘的時間,只把在場的諸位看得額角直抽搐。

尤其是王氏,她早就聽說過太醫院有個極品太醫,醫術了得,但脾氣古怪。

若不是聖人看重他的醫術,早在八百年前他就被人攆回鄉下種田去了。

而京城的權貴人家,只要不是真得了什麼重病,絕對不會去請盧太醫——請他?找虐呀?還是想找捱罵?!沒想到,蕭南竟把這朵大奇葩請了來,王氏忍不住猜測:這位郡主弟妹,到底是無心呢,還是有意?蕭南對王氏投過來的目光視若無睹,她轉頭低聲吩咐了身邊的小丫鬟幾句,那小丫鬟小雞啄米似的點了點頭,然後悄悄退了出去。

盧太醫將袖子上不存在的灰塵撣了撣,這才正眼瞧了下崔幼伯,好奇的問道:“你就是崔家的大郎?那個為祖母在山間守了三年孝的崔肅純?!”

崔幼伯怔了下,他實在沒料到盧太醫一開口就說起了自己的八卦,還問得這麼理直氣壯。

他忍著嘴角抽搐的慾望,訕訕的回道:“某正是崔家大郎,剛從洛陽守孝回來。

盧——”崔幼伯想提醒下盧太醫,他家阿孃還等著問診呢。

結果,又被好奇心旺盛的盧太醫打斷,只見這清瘦老頭兒上下打量了崔幼伯一番,煞有其事的點點頭,道:“唔,確實消瘦了不少,滿臉菜色,顯見是吃了好幾年的素食.”

崔幼伯好想仰天長嘯,他請太醫來是幫阿孃看病,而不是研究他是不是真的守了三年孝呀。

而榻上裝虛弱的大夫人,聽了盧太醫的話,更是咬牙暗恨:這個可惡的小子,他還真遵循古禮,硬是三年不近葷腥呀。

這個不孝子,父母還在,他就敢這麼糟蹋自己的身子,把身體熬壞了,豈不是要讓她這個做孃的心疼死?!盧太醫雖上了年紀,但眼睛很好使,而且心眼也靈活——他若是個笨的,也不會得到聖人的器重。

只憑醫術,在太醫院是混不下去的。

他一進門就看到在場的幾位親屬一臉怒色卻不見絲毫擔心,他就知道,榻上那位‘病人’估計也沒什麼大病,否則她的近親也不會這般神情,更不會任由他拖拖拉拉不進正題。

既然沒什麼大病,那一切就要按照他的規矩來,要不然怎麼對得起他‘奇葩’的美名呢。

盧太醫繼續研究崔幼伯的身體,聽他是這麼說的:“不過,身體還不錯,小子,你每天都在山間鍛鍊身體吧?爬山?還是習武?”

面對這樣的問題,崔幼伯真不想回答,可受不了這位老頭眨巴著一雙好奇的眼睛盯著他呀。

無聲的嘆了一口氣,崔幼伯揉了揉額角,無奈的說道:“某在守孝的草廬耕了幾分天,每日種田除草,權作鍛鍊身體了。

盧太醫,您還是先瞧瞧吾家大伯母吧,其它的事兒,小子一會兒再給您說?”

話裡不自覺的帶出幾分哀求,崔幼伯就差開口請求了。

盧太醫卻似沒聽出來,一邊挽袖子,一邊繼續八卦:“這麼說你小子還真像洛陽百姓傳的那般,自耕自食,三年都沒有下山?”

崔幼伯乾脆從小童手裡接過藥箱,放在一旁的高几上,開啟盒蓋,取出精緻的小脈枕,問道:“盧太醫,這是您慣用的?”

盧太醫點點頭,繼續發問:“哎呀,放心吧,有老夫在,你家大伯母不會有事。

你還是快點兒告訴我,你是不是真的三年不下山,不訪友,連嫡長子週歲宴也沒有請客?”

崔幼伯將脈枕放在榻上,輕輕的把大夫人手放在脈枕上,他已經沒力氣嘆氣了,直接點頭:“是的.”

盧太醫很懂得什麼叫適可而止,他見崔幼伯真的有些惱了,就沒再發問,反而嘖嘖有聲的讚道:“不愧是博陵崔氏的子弟呀,就是崇尚古禮,守孝都這般嚴謹。

嘖嘖嘖,了不起呀了不起!”

盧太醫入太醫院十幾年,也算是見過不少達官顯貴,但還真沒有誰能像崔幼伯這般尊古禮守孝,且守孝守得一絲不苟。

唔,一旁那個素衣的妙齡女子就是傳說當中的襄城郡主吧,只看她同樣消瘦的面頰,盧太醫也能猜出她的身份——據坊間傳說,這位郡主娘子陪郎君一起在山間守孝,每日麻衣素食,抄經唸佛,做足了孝婦的事兒。

話說襄城郡主陪夫君守孝的事在京城傳開後,很是讓皇室得意了一回,尤其是聖人和大公主,更是數次在公共場合誇獎蕭南,言下之意太明白了——誰說皇家貴女不知禮數、不孝翁姑?看看蕭南,她可是正經的公主之女,欽封的皇家郡主,現在所行之事,比最守規矩的賢婦、孝婦也差不到哪裡呀。

不對,何止是不差,簡直就是超越呀。

蕭氏阿南,太給皇家貴女長臉了。

盧太醫之前聽了不少類似的傳言,起初他心裡也有所懷疑,三年茹素,聽著貌似不是很難的事兒,但對於舒適慣了的貴女們來說,未必能堅持下來。

但,今日看到蕭南的臉色,雖還算紅潤,但她整個身體的消瘦以及氣色,作為專業醫生,盧太醫還是瞧出了些許端倪。

也許,坊間的傳言都是真的,這位婚前最囂張、最恣意的公主之女,嫁入崔家後果然變成了個知書守禮的賢良婦。

崔幼伯默默的翻了個白眼,繼續催促道:“盧太醫,請!”

盧太醫知道八卦時間到此為止,緩步走到榻前,坐在下人搬過來的月樣杌子上,探出手指搭在大夫人的手腕上,眯著眼睛診了起來。

許久,盧太醫睜開眼睛,目光不善的看向一旁守候的崔幼伯,開始展現他的毒舌功力:“崔大郎君,你是不是想考校老夫的醫術?”

崔幼伯不解,“盧太醫何出此言?”

盧太醫抽回自己的脈枕,冷冷的說道:“如若不是,為何不把真正的病人請來?反而弄一個壯得可以打死老虎的健康人來哄我?”

噗~~蕭南好想噴笑,什麼叫壯得可以打死老虎?大夫人榻前雖放了幔帳,可隔著那幾層薄紗,外面的人還是隱約可以看出裡面躺著的是個老婦。

盧太醫居然說她‘壯’,這、這也太擠兌人了吧?!崔幼伯連忙擺手,“盧太醫誤會了,小子並不敢哄騙盧太醫,這位確實是吾家大伯母……大伯母說她頭疼得厲害,且渾身無力,想是得了什麼病,小子聽聞盧太醫醫術高超,這才請您前來幫大伯母診脈——”不等崔幼伯解釋完,盧太醫板著臉站起來,冷聲道:“渾說,以脈象看,這位夫人身體好得很,老夫雖看不到她的氣色,但絕對可以肯定,她的氣色肯定比你好。

哼,真是錢多的燒得難受.”

崔幼伯被說得俊臉通紅,低聲解釋,“盧太醫,吾家大伯母年逾六十,這人上了歲數,身體難免——”盧太醫炸毛了,不悅的喊道:“什麼?你這麼說就是不相信我的醫術咯?哼,坊間都說你是個孝順的,可依老夫看,你竟是個愚孝的,是真是假都分不清……唉,不對呀,不是說崔家玉郎學富五車,算、醫、貨殖皆有所涉獵?如果你不信老夫的醫術,大可自己給人把把脈,看看老夫有沒有騙你!”

一邊說著,盧太醫一邊沒好氣的把脈枕塞進藥箱,雙手交替的把袖子擼下來,作勢要走人。

蕭南見崔幼伯被擠兌得說不出話來,忙上前打圓場,道:“盧太醫,吾家郎君也是心急則亂,因擔心家中長輩,不敢自己出手,這才請太醫您來。

這樣,要不您再看看大伯母的氣色。

醫書不也說了嗎,‘望聞問切四字,誠為醫之綱領’.”

盧太醫聽了蕭南的話,微微一怔,反問道:“等等,‘望聞問切四字,誠為醫之綱領’這句話出自哪本醫書,話雖通俗,道理卻不假.”

蕭南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她一著急竟把明朝中醫藥書中的話說了出來。

張了張嘴,蕭南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道:“額,之前偶然掃了一眼,具體出自哪本書,我倒忘了.”

盧太醫很失望,臉上的怒氣也小了不少。

但守在大夫人身邊服侍的葛媽媽卻開口了,她似在嘀咕,音量卻足以讓在場的人都聽到:“大夫人的舊疾得了好幾年,太醫、民間的好大夫不知看了多少,他們也都瞧不出病因,盧太醫瞧不出來倒也正常。

老奴愚見,還是再請個高明的大夫來仔細瞧瞧吧.”

竟是在明說盧太醫手藝不精,這才沒能診出大夫人的‘舊疾’。

一旁的王氏聽了,心裡暗道:糟了,這下子婆婆該吃苦頭了!ps:額,一更,謝謝趴趴奇親的打賞,謝謝心晴847493631、*紫沫*親的小粉紅,謝謝來瓶啤酒點根菸親的蛋糕,謝謝晴空萬月親的評價票,謝謝親們的訂閱,o(n_n)o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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