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笑聲中,三夫人小盧氏華麗登場。

蕭南悄悄抬了抬眼皮,不著痕跡的上下打量著小盧氏。

只見她穿著一件月白色繡富貴牡丹的齊胸長裙,上配一件緋色繡金線細紋紗羅廣袖衫,胳膊上搭著一條紅、黃、月白三色相間的披帛;因她雙手端握在身前,手臂微曲,輕薄細滑的廣袖稍稍滑落一點,露出細若凝脂的皓腕,腕子上帶了一對鎏金包銅嵌瑪瑙白玉鐲;烏鴉鴉的長髮梳成了螺髻,髮髻上簪了一支金鑲玉步搖,隨著身形的走動,赤金的流蘇輕輕晃動……可以說,小盧氏的服飾在堂內所有女眷中,算得上最明豔的。

原來還有個蕭南跟她相稱,只可惜,蕭南早就換了個靈魂,如今也從華麗明豔迴歸舒適可人了。

至少小盧氏看到蕭南的時候,很明顯的愣了愣,假裝沒認出來,故意笑道:“咦?我剛進門就聽說襄城縣主也來了,怎麼不見她?”

老夫人和大夫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這小盧氏說是來給老夫人請安,可她先是遲到,好容易進門後,又不忙著跟老夫人行禮,反而像個來閒晃的人,隨口說起來閒話。

眾人都感覺到現場的氣氛一滯,知道兩位當家主母不高興了,紛紛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喘,使得氣氛更加凝滯。

別人可以縮著脖子當花瓶,蕭南卻不行,人家小盧氏可是點名在找她呢。

抬起頭,蕭南挺直腰板,衝著小盧氏微微頷首,道:“三嬸孃,我在呢.”

她不知道小盧氏跟老夫人有什麼過節,所以,多餘的話一句也不說。

開什麼玩笑,她又不是傻子,為毛要衝到人家兩人中間去做炮灰?再者說,小盧氏很明顯在故意惹老夫人生氣,而她好歹也在老夫人的院子裡住著,平素又跟老夫人學習一些東西,算起來她跟老夫人多少也有了感情,如今見老夫人被人如此慢待,她若還跟三夫人說說笑笑,就太不應該了,別人看了也不像話。

小盧氏沒想到蕭南真像下人們說的那般變了性子,不但妝扮變了,就連說話的語氣和神態也變了。

可偏她很不喜歡蕭南現在的樣子。

怎麼說呢,蕭南這淺笑優雅的表情,簡直跟那個死老太婆一模一樣,看了就讓人覺得做作。

“哎呀,喬木,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了?頭髮也不打頭油,臉上也不塗粉,連衣服都穿這種死氣沉沉的顏色,”小盧氏故意裝著吃驚的樣子,那泥金團扇掩住了嘴,有些厭嫌的說道:“嘖嘖,才一個月不見,你怎麼就變成這幅黃臉婆的樣子?真不像我平素認識的縣主.”

這話說得相當失禮!蕭南的笑容頓時冷了下去,她是變了性子,也想好好在崔家過日子,但並不意味著她會任人嘲弄、笑話,“三嬸孃這話說得不妥,我現在身懷有孕,自然不能弄那些個胭脂水粉。

再者說,盛夏酷熱,還是穿些素雅點兒的衣服清爽,我倒覺得三嬸孃這身衣服太豔了些,若是令嘉娘子穿倒還罷了,您穿就——”令嘉娘子是崔仲伯的長子崔令嘉的妻子,剛嫁入崔家不滿三個月,是正兒八經的新嫁娘。

蕭南的意思很明白,人家令嘉娘子穿緋衣是因為新婚又是個年輕娘子,穿著也好看;而你小盧氏都四十多歲的人了,兒媳都懷了孕,馬上要做祖母的人,居然也好意思穿紅衣?!裝嫩呀你!小盧氏臉色一沉,正要出口訓斥。

蕭南卻搶先開口,笑道:“三嬸孃,您是來給老夫人請安的?怎麼還不見行禮?我阿孃常說范陽盧氏的規矩好,我還想見識一二呢.”

小盧氏更生氣了,這死丫頭什麼意思,罵她們盧家的女兒沒有教養,不懂規矩?小盧氏身後的藍衣女子見狀,忙悄悄拉了拉小盧氏的衣襬,輕聲說了一句什麼。

她的聲音很輕,在場的人都沒有聽到。

就是被桃源的靈氣梳理了身子、耳力頗佳的蕭南,也只含含糊糊的聽了個什麼‘阿耶’‘七郎’,其他的都沒有聽到。

藍衣女子的話起了作用,小盧氏恨恨的掃了蕭南一眼,隨後走到老夫人近前,不怎麼誠摯的屈膝行了個福禮。

蕭南見狀,故意輕嗤出聲,“嘁,不過如此!”

小盧氏下蹲的動作僵住了,她又不是傻子,當然知道蕭南那句‘不過如此’指的是什麼,無非就是說她范陽盧氏的規矩不過如此。

可、可讓她跪下給崔三娘行大禮,她又實在不甘心。

而老夫人和大夫人呢,顯然很滿意蕭南的出手,都笑盈盈的看著這一幕,誰也不幫小盧氏解圍。

藍衣女子見狀,又扯了扯小盧氏的衣襬。

無奈,小盧氏只得就著下蹲的姿勢跪了下來,不甘不願的說道:“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彷彿沒有聽出她這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話,故意停頓了片刻,才像是忽然發現了小盧氏一般,“哎呀,阿芸無需多禮,快快起來吧.”

說著,又裝作生氣的訓斥著身邊的人,“你們都是死人呀,看著三夫人行大禮都不攙扶一下?”

小盧氏氣得狠狠咬著下唇,卻又不能說什麼。

平日裡,她因為當年的事兒,屢次在人前不給老夫人和大夫人留情面,故意找茬。

老夫人和大夫人呢,也定是心虛,並不敢責怪她,她這才愈發隨性起來。

但這並不意味著她真的可以不把老夫人放在眼裡。

倘或傳出她對老夫人不敬的言論,別說大人會生氣,就是她家阿郎也不會放過她。

誰讓這死老婆子偽善呢,騙得一家子都團團轉,偏她知道真相卻又沒有證據,只能暗自一個人乾生氣。

哼,這次、這次就算了,千萬別讓我找到證據,否則……小盧氏走到老夫人下首西側的矮榻上跪坐下來,心裡快意的想著。

不過,這事牽扯較大,一時半會兒還做不成,只能徐徐圖之。

但害得她今天如此狼狽的直接兇手,她卻不能放過。

小盧氏剛剛坐定,凌厲的眼刀便唰唰唰的飛向對面的蕭南。

蕭南感覺到小盧氏憤恨的目光,不過,她並不後悔剛才的反擊。

雖然蕭南並不太清楚小盧氏跟老夫人之間有什麼過節,但衝著她當著小輩的面說出這麼不靠譜的話,便可以猜出,這位也不是什麼聰明的人。

但凡是有點兒腦子的人,想要對付一個人,也不會這麼明顯。

而這位三嬸孃,就差在臉上寫上‘我恨老夫人’幾個大字了。

另外,小盧氏雖是她的長輩,但也不是不能招惹的。

崔家沒有分家,但三個房頭已經劃定了自己居住的範圍,而每個房頭裡,又都給各自的兒子分了院子,彼此間距離並不***日裡也沒有太多的交往和衝突。

關上院門,便是獨立的小天地。

如果不是還有總賬房和大廚房,崔家目前的狀態跟分家也沒有什麼區別。

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個隔房的嬸孃,還真不能把蕭南怎麼樣。

更不用說,蕭南還是崔家一干女眷中,除了老夫人和大夫人,品級最高的女人。

就是這位三嬸孃,也不過因三叔蔭封了個郡君,才四品而已。

反倒是小盧氏身邊的藍衣女子,讓蕭南不由得暗生戒備。

如果蕭南沒有認錯的話,她是小盧氏的小兒媳、崔雅伯的娘子武氏,也是唐代有名的女皇武氏的遠房堂姐。

前世裡,武氏靠著高超的交際手腕,硬是讓文武都不如長兄的崔雅伯進了禁衛軍,隨後還弄了個天子親衛的差事。

武媚成事後,武氏又透過堂妹的關係,讓夫君升了個三品的散騎常侍,而她也蔭封為三品郡夫人。

縱觀武氏的行事作風,蕭南雖不喜歡她,但也要暗讚一聲厲害。

如果換成是她要算計自己,蕭南就不得不小心了。

正想著,小盧氏開口了,且目標直指蕭南:“八侄媳婦兒,剛才說你懷了身子?哎呀,真是大喜事呀,都怪我這些日子苦夏,白日裡不耐煩出門,所以並不知道這個好訊息,也未曾派人去探望,還望你不要怪我這個嬸孃.”

蕭南直起身子,微微欠身,“嬸孃太客氣了,呵呵,我這也不是什麼大事,還是嬸孃的身子重要。

怎麼?您不舒服?可是中暑?我就說嘛,夏天裡還是穿些素淨點兒的衣服好,看著都涼快.”

既然已經得罪了,那也就沒有客套的必要了。

這也符合蕭南一貫恣意的風格。

小盧氏嘴角抽了抽,掩在袖子裡的手忍不住收緊,但她還是忍住了,抬頭對大夫人道:“瞧我,光顧著跟八郎娘子說話了,竟忘了恭喜大嫂。

呵呵,大嫂,恭喜呀,你最疼八郎,如今他也要有兒子,你也算是圓滿了,真真是大喜事呀.”

大夫人點點頭,笑道:“呵呵,同喜同喜,阿恆五個月了吧.”

武氏也懷了身孕,雖是第二胎,但那也是給家族添丁進口,都是喜事呀。

“呵呵,是呀,”小盧氏先替兒媳回答了問題,又道:“說起阿恆,不是我自誇,真是個賢惠的人兒,她剛一查出有了身孕,就主動給七郎納了兩個通房,”說到這裡,她故意看向蕭南,道:“喬木也是個好的,想必已經給八郎準備好伺候的丫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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