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被蕭南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惹怒了蕭南,不禁有些怯怯。

不過,多年來養成的習慣,讓玉簪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的將剛才的話複述了一遍。

說完,玉簪忐忑的跪坐在一旁,等候縣主的發落。

但,蕭南並沒有發火,而是興奮的用力拍了拍身側的斑絲隱囊,喃喃自語道:“原來如此,我說呢!”

不管是前生還是今世,蕭南一直有個問題搞不明白——小柳氏為什麼要害她?畢竟她們的夫君一個是大房嫡幼子,一個是二房庶子,彼此間根本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

偏小柳氏屢次對她出手,且招招都是殺招,大有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勢。

蕭南自問,這具身體的本尊脾氣或許衝了些,但絕對不是暴虐之人,更沒有把小柳氏的兒子掐死或者推進井裡,小柳氏沒有理由這麼恨她呀。

如今蕭南終於知道原因了——正如玉簪抱怨的那般,在崔家,崔五郎、崔六郎等幾個庶子的處境並不好。

尤其是崔六郎,聰明是聰明,但有些過頭。

也許是太過在意自己的庶出身份,他心裡憋著一股氣,總想著跟二夫人所出的嫡子pk一番,事事都想壓嫡兄一頭。

但他忘了一件事,在當朝,庶子的地位雖然有所提升,但佔主流的還是正統的儒道思想,嫡庶之間的差別仍然很大。

有些庶子出身的高官新貴,他們一方面同情庶子,想方設法的為自己的出身謀個說法;但另一方面也希望自己的嫡子出人頭地、光耀門楣,畢竟嫡子才是兩個家族的血脈延續,才是家族興盛的正道。

所以,崔六郎的過度顯擺,讓一些高門顯貴很是看不過眼:一個小小庶子,你蹦躂什麼?果然是婢子養的,真真上不得檯面。

其實也不止外人,就是崔家的家主也很不喜歡庶孫的不安分。

因為有能幹的嫡孫在前,庶孫的過於聰明會導致家宅不寧,甚至還有兄弟鬩牆的危險。

在蕭南看來,崔六郎的悲劇倒不是因為他投錯了胎,而是生錯了家庭。

如果他託生在一個沒有嫡子,或者嫡子極為紈絝無能計程車族家庭,他的未來將會一片光明。

只可惜,二房的嫡子崔仲伯非但不是無能之輩,反而是個少見的才學俱佳之人,年少時科舉入仕。

經過十幾年的官場廝殺,不過四十歲的年紀,已經當上了戶部侍郎,官居三品,且仕途一片光明,極有可能再晉升一步,成為祖父、大伯父、父親一樣的當代賢臣。

可以說,崔二郎仲伯在一干靠蒙蔭入仕的貴族世家子中絕對稱得上學習的榜樣。

崔六郎的刻意顯擺並沒有影響到崔二郎的仕途,但卻實實在在的惹惱了二房的當家主母柳氏。

柳氏絕對有恨崔六郎的理由:好你個小婢養的崔小六,我柳氏可曾虧待了你和你的小婢阿孃?好吃好喝的供著你,使奴喚婢的養著你,不但沒有像某些嫡母那般虐待你,也沒有故意把你養廢……我也不求你多感激我,但也總不能這麼給我添堵吧?柳氏覺得自己養條狗還能衝她搖搖尾巴呢,這崔六郎卻是頭養不熟的白眼狼,剛剛學會拽兩句酸詩,就敢跟她的二郎叫板,真是太可惡了,叔叔能忍嬸嬸都不能忍呀。

柳氏甚至在反省自己是不是對庶子庶女們太寬厚了,以至於讓這些人識不清自己的身份,淨做些白日做夢的蠢事。

柳氏頓悟了,崔六郎兄妹悲劇了。

小柳氏過門後,也曾努力在柳氏跟前孝敬,但,積怨已深,柳氏對崔六郎的怨恨豈是小柳氏三言兩語就能化解的?!於是,崔六郎一家子的處境日益艱難,家裡的僕婦雖不會在明面上嘲諷他們,但私底下的小動作確實不少。

冬日少碳、夏日斷冰,這都是常事兒,但凡是稻香院的差事,下人們能避則避、能推則推,弄得這個原本就荒蕪的小院更加淒涼。

若不是小柳氏在蕭南面前伏低做小的巴結討好,蕭南偶爾丟給她一些好處,崔六郎兩口子早就被柳氏逼出崔家了。

但蕭南的救濟,並沒有換來小柳氏的感激。

小柳氏甚至為了一則未經核實的‘流言’便對蕭南痛下殺手。

沒錯,小柳氏想讓崔六郎成為老夫人的嗣孫,所以,未雨綢繆的幹掉一切有可能阻擋崔六郎的敵手。

蕭南,只是小柳氏打擊的假想敵之一。

“這個女人,還真夠狠毒,”蕭南迴想著前世的某些記憶,終於弄明白了小柳氏數次對她出手的原因。

是了,前世的她,雖然因著跟崔幼伯和離的緣故,不家的事,但同處一個城市,又都是貴族圈兒裡的人,崔家出了什麼大事,她怎麼可能不知道。

蕭南記得很清楚,前世老夫人確實過繼了一個嗣孫,貌似就是崔六郎。

起初老夫人屬意崔幼伯(崔家玉郎還是很討老人喜歡滴),但因為蕭南和崔幼伯和離的事兒在京城鬧得很兇,使得蕭家、崔家的顏面大跌,兩家的長輩很氣這兩個不懂事的孩子。

尤其是老夫人,她實在不能原諒崔幼伯為了一個卑賤的婢女,放棄了高貴的嫡妻,最後還連累了家族的名聲。

為此,老夫人直接改了嗣孫的人選,選中了妻賢子孝的崔惠伯——崔六郎成功由庶子變身為榮壽堂的嫡系嗣孫,小柳氏功不可沒呀。

“可不是大功臣?哼,果然好算計呀,先是買通萱草,假借木槿之手流掉我腹中的孩兒。

她倒是瞭解本尊,知道蕭南眼裡不揉沙子的性格,更清楚,只要蕭南肚子裡的孩子沒了,蕭南和崔八郎的夫妻關係也算走到了頭,”蕭南半眯起眼睛,心裡不斷的推想著小柳氏的計劃,“蕭南跟崔八和離,或者蕭南跟崔八形同陌路,都會降低崔八在老夫人心目中的地位。

與此同時呢,小柳氏跟崔六乘勝追擊,跑到大受打擊的老夫人跟前獻殷勤,老人家上了歲數,又剛剛被不肖子孫氣得差點兒斷氣,這會兒正需要有人安慰呢……”說實話,前世小柳氏的計劃並不是很高明,但卻非常見效。

至少,至少剛剛穿來的她便一頭紮了進去,乖乖的按著人家鋪好的路一步步的走下去。

而這一世呢,蕭南成功揪出了萱草,又把木槿弄出了崔家,使得小柳氏的計劃落空,這才有了小柳氏的新計劃,也就有了馬齒筧餡兒的餕餡和加了胡椒的餛飩,以及再後來的餵了馬兜鈴的奶牛。

弄明白了心頭最大的疑惑,蕭南的心情很複雜。

問她恨小柳氏嗎?當然恨!她又不是聖母,被人數次陷害還能傻兮兮的原諒對方。

但她更恨的卻是自己。

唉,如果前世的時候,她能少一分驕傲、浮躁,多一份沉靜、穩重,認真的去觀察身邊的人和事,她即使不能識破小柳氏的陰謀,但也絕不會那般傻呵呵的被人當傻子算計。

“縣主?您、您沒事吧?”

玉簪和玉竹擔憂的看著蕭南滿臉陰鬱,貝齒緊緊咬著下唇,差點兒都要咬出血來,忙輕聲問道。

“嗯?”

蕭南從回憶和推想中回過神兒來,她愣愣的看了身邊的兩個丫頭一會兒,這才在心底暗自鬆了口氣,呼~~老天垂憐,她重生了,終於有機會修正上輩子的錯誤了。

“嗚嗚,縣主,都是婢子的錯,婢子不該在您面前胡說八道,讓您生氣了,婢子該死!”

玉竹見蕭南神情恍惚的模樣,很是內疚,額頭重重磕在地板上,語帶哭腔的說道。

“我、我也不對,縣主,求您千萬別生氣,婢子錯了,您要打要罰都好,千萬彆氣壞了身子呀.”

玉簪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話惹怒了蕭南,但見她這般失神的樣子,她也很擔心,和玉竹一起磕頭認錯。

蕭南聽到兩個丫頭的哭聲,這才徹底清醒過來,忙出聲阻止道:“不管你們的事,你們都起來吧。

我沒有生氣,真的,我只是在想明天跟大夫人請安的事兒。

好啦,玉簪,玉竹,你們不要再哭了,好不好?你們能誠實的回答我的問題,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麼會生氣?……”好說歹說,蕭南總算是讓兩個丫鬟收住了眼淚。

輕輕揉了揉額角,蕭南覺得她還需要繼續跟幾個丫鬟磨合。

不過,經過這麼一打岔,玉簪倒忘了勸蕭南不要步行的事兒,也沒有提前準備腰輿或者奚車。

次日清晨,五更二點,報曉鼓準時響起。

蕭南早就睜開了眼睛,撩開帳幔,讓值夜的玉蘭和海桐進來,伺候她梳洗完畢後,先喝了一盞牛乳,吃了幾塊兒又香又熱的蒸餅和小菜,這才選了一身月白配秋香色的襦裙,梳了個稍稍正式點兒的高髻,挑了一隻四蝶紛飛金步搖和嵌藍寶石團花金鈿,換上軟底的平頭繡花錦履,在蘇媽媽、秦媽媽的攙扶下,緩緩離開西跨院,緩步朝中軸線的正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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