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主這話很是不善,幾乎是戳到了大夫人的麵皮兒上。

噗通一聲,老夫人再次跪倒,嘴裡連連告罪不已。

沒辦法呀,公主那火雖然是衝著大夫人,但人老成精的老夫人怎麼會不明白,人家這是借大夫人敲打崔家呢。

說來也正常,蕭家出事的當天,蕭南便在夫家被個侍妾欺侮得差點兒流產,偏那個妾還有個剛剛出息了的哥哥,任誰聽了這個訊息,都要發生點兒不好的聯想。

只是,長樂公主惦記著自家女兒,這會兒急著去探看,也就沒有繼續深究下去,而是淡淡的說:“老夫人無需多禮,您是姑母的舊交,亦是喬木的長輩,我可受不得你的跪拜,您還是請起吧。

對了,崔八呢?怎麼不見他?難道他還記恨著上次我派人訓斥他的事兒?還是惦記著自己的愛妾,連我也不想見?!”

得!還得告罪!老夫人根本不讓身邊的人攙她起來,跪在地上,幫侄孫兒辯解:“回公主的話,八郎自覺讓縣主受了委屈,心裡早就懊悔不已,這會兒正在崔家祠堂裡罰抄族譜和族規呢.”

“哼,他也知道委屈了我的寧馨兒(唐時父母對兒女的愛稱)?”

長樂公主才不信崔八會這麼自覺,估計是這位老夫人聽說自己來了,這才把人打發去的吧?!不過,老夫人畢竟是有品級的朝廷命婦,讓她這麼一直跪著也不好,傳到外頭去,那些御史又要參東參西,讓阿耶和阿孃為難了。

尤其是前些日子高陽又和她婆母盧氏鬧了一場,已經讓皇室公主的名聲受損,朝中甚至還有輕狂之輩叫囂什麼“娶婦得公主,平地生公府”,擺出一副畏公主如虎的模樣,真真氣人!喬木雖不是公主,但卻是公主之女,若是無事還則罷了,一旦出了什麼事,被有心人知道了,又要將她跟皇室公主扯到一起,說三道四的平添些麻煩,對李氏皇族、對蕭家都不好。

思及此,長樂公主沒有再說些什麼,擺擺手,“罷了罷了,崔八是崔家的人,怎麼處罰自有你們崔家決斷,只是可憐了我的喬木.”

跪在大夫人身後的一個緋衣少婦聞言,心裡一動,忙拉了拉大夫人的衣襟,低聲提醒了一句。

長樂公主坐在腰輿上,高高在上的將地上眾人的動作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也就沒有錯過那少婦的動作,她一抬團扇,“你是喬木的六嫂?總聽喬木說,你是個好的,你方才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但說無妨!”

喬木私底下跟她說過,蕭家的幾個妯娌裡,就這蕭六郎的娘子柳氏對她還好,經常去辰光院探望她。

柳氏忙應了一聲,道:“回公主的話,妾柳氏,確是縣主的六嫂,承蒙縣主不棄,平日裡縣主對妾也多有照拂。

如今縣主身子不舒服,妾也早想去看看她,如今公主駕臨,不知妾能否跟著公主一起去探望縣主?!”

長樂公主聞言,心裡總算舒服了些,看來她的寧馨兒做人也不是那麼失敗,崔家也都不全是壞人呀。

她微微點頭,語氣緩和了些,道:“我正想去看看喬木,不知老夫人和大夫人可否應允?”

老夫人苦笑連連,可否應允?她哪敢說個‘否’字呀。

忙叩頭下去,道:“是老身疏忽了,竟忘了正事。

公主,請!”

說著,老夫人在身邊僕婦的攙扶下爬了起來,引著公主及一干僕從,浩浩蕩蕩的朝榮壽堂走去。

不知是不是提前得到了訊息,眾人見老夫人帶領的方向是自己的院子而不是縣主的辰光院,都沒有面露詫異,而是默默無聲的跟著。

長樂公主也只是黛眉微挑,並沒有出言詢問。

“奴拜見公主!”

秦媽媽等人看到長樂公主的儀仗,頓時驚喜萬分,忙跪倒行禮。

公主這邊已經被人扶著下了腰輿,緩步來到蕭南休息的院落,她路過秦媽媽等人時,頓了頓,略帶欣慰的說道:“嗯,喬木這次多虧你們了,你們的功勞,我都記著呢,日後也會一一封賞.”

“奴萬死,沒有服侍好縣主,亦是大罪,公主不降罪已是對奴的恩典,哪敢受公主的封賞?!”

秦媽媽等人伏地不起,哽咽著謝罪。

公主微微嘆了口氣,她的女兒她怎麼會不瞭解。

平日裡,喬木若是肯依著她的安排信任這些人,她又怎麼會受此大劫?!唉,真希望她經此一事,能真正懂事了才好。

裡面的蕭南也聽到了長樂公主的聲音,她極力穩住心神,一遍又一遍的告訴自己,我是蕭南,我是長樂公主的女兒,我是聖上欽封的襄城縣主,我就是蕭南,我就是襄城縣主……她可沒忘了上一世,因為自己的失誤,讓長樂公主瞧出了破綻,猜到了她是孤魂野鬼的身份,雖沒有將她交給道士驅魔,但自此也就遠了她,除了表面上的‘母女’關係,她跟公主、跟蕭家幾乎斷絕了關係。

這也是李敬敢對她痛下殺手的根本原因。

蕭南閉著眼睛躺在榻上,淚水再次沿著臉頰滑落,她可憐又可悲的上一世呀……“阿孃的寧馨兒,你受苦了!”

蕭南正無聲的啜泣著,長樂公主已經來到了近旁,俯下身子看著蕭南蒼白、消瘦的面龐,以及眼角閃爍的淚花,心裡一痛,捂著帕子嚶嚶哭了起來。

蕭南裝著被吵醒的模樣,淚眼朦朧的看了看四周,當她看到榻前痛哭的公主時,又是驚喜、又是委屈、又是慚愧,掙扎著半坐起來,一頭扎進公主的懷裡,放聲大哭:“阿孃,嗚嗚,阿孃,您、您終於來了,您不知道,喬木暈厥的時候,還以為再也看不到您了,嗚嗚,阿孃,阿孃,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原以為,自己面對長樂公主的時候會因有顧忌而縮手縮腳,但當她看到那雙美麗的眸子裡滿是溫柔和慈愛,引得身體裡本尊的孺慕之情瞬間甦醒,她毫無障礙的抱著這一世的母親,痛哭失聲。

“……你這孩子,真是要疼死阿孃呀.”

長樂公主聽到女兒撕心裂肺的哭聲,直覺得自己家的心也要被扯碎了,她一手輕撫女兒的背脊,一手擦著眼淚,現在她不是什麼公主,也不是什麼貴婦,只是個普通的母親,哪裡還顧得上什麼禮儀、規矩,母女兩個幾乎是抱頭痛哭。

見到這種場景,崔家的人也是情緒複雜,其中愧疚的有之、不安的有之、幸災樂禍的亦有之。

良久,長樂公主才停住了哭聲,她看了眼仍在哽咽的女兒,扭過頭,對老夫人和大夫人說道:“老夫人,大夫人,喬木雖已嫁入崔家,但依著咱們大唐的慣例,女子懷孕後,可以接回孃家養胎。

我今兒就接了喬木回去,還請兩位體恤、諒解!”

老夫人聞言,暗道不好,她忙上前兩步,斂衽福禮,道:“公主拳拳愛女之心,老身自是理解。

只是縣主現在的身子並不宜移居,老身這榮壽堂雖然簡陋,但還算清雅,院裡的僕婦雖蠢笨,但也伺候些粗活……”說一千道一萬,她今天決不能讓公主把人接走。

沒錯,當下確實有類似的風俗,但那也是懷孕到了八九個月的時候,回孃家待產,並不是一懷孕就跑回孃家。

如果今天她讓公主把蕭南帶走了,別人會怎麼看他們崔家?知道的,會說公主寵愛女兒,不知道的,定會猜測崔家是不是出了什麼事,竟逼得堂堂縣主回孃家安胎、待產?!長樂公主聞言,不悅的皺了皺眉,還要說什麼,不想蕭南卻拉著她的衣袖,滿臉哀求的說:“……阿孃,我、我想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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