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明星稀。

太尉府前的大道盡頭隱隱響起了“嗒、嗒、嗒——”的鐵蹄之聲,守在門口的小廝隨之望去,便瞧著平息今日一切紛亂後的楊崇淵,在楊徹和一眾親衛的護衛下,正緩緩策馬而來,身後彷彿攜著翻湧的萬里沉雲。

這一刻,小廝們早已知曉今日翻天覆地的變化,當即背脊一凜,連忙謙卑到極致地躬身下去,等待著楊崇淵的到來。

寒涼的馬蹄聲踏在石磚之上,每一聲都空靈而瘮人地落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上。

直到馬停在門前,未待親衛來牽韁繩,楊崇淵已然翻身落地,一身玄色披風將他偉岸身姿掩於黑暗之中,由著廊前素白燈籠下的光影投射出欣長而孤獨的影子。

略過門前的一眾奴僕,越過層層瓦簷短牆,他看到了府內外漫天灼目的縞素,幾乎是瞬息間,無聲的疼痛再一次朝他席捲而來,令他心中鈍痛,好似一把利錘在無情敲擊。

下一刻,楊崇淵雙拳緊攥,佈滿血絲,疲憊至極的雙眸卻是依舊積威已久地懾向門內,一步一步朝裡走去。

前往靈堂的途中,遇到的每一個奴僕皆身著麻衣,戰戰兢兢停在原地躬身,連大氣也不敢出。

因為他們深知,大郎楊晉的死,意味著什麼。

夜風吹得玄色披風飛起,即便是已然換下冑甲,卻依舊能從風中聞到揮之不去的血腥味。

待到靈堂之外的院門處,此起彼伏的悲慼聲便已盤繞耳邊,待到楊崇淵將佩劍交於一旁的親衛,在楊徹的陪同下朝靈堂走去,那哭聲便愈發籠罩而來,一下一下如刀割心。

“晉兒、晉兒,我的晉兒——”甫一拾階而上,楊崇淵便看到華麗而沉重的金絲楠木棺槨正安安靜靜停放在靈堂之間,守靈的人群之中,大郎楊晉的側室妾室皆跪了一地,低頭間不住地拭淚,站在之前的曹氏卻是哭得痛徹心扉,在婢女的攙扶下悲泣到站也站不穩,原本的容顏好似瞬息衰敗了許多,一雙眼已然腫得沒了原來的樣子。

聽著那聲聲呼喚,楊崇淵看著面前的棺槨,想著自小由他親自教導,這一生都勇猛如他,心懷壯志的長子,他一直以來都傾注了所有期望和父愛的二郎,就這般孤零零躺在那兒,再也不能喚他一聲阿耶,再也不能與他並肩作戰,再也不能看到這綿延的江山。

那樣的鑽心之痛,幾乎令他窒息難忍。

“阿耶——”當他邁步跨過門檻之時,不知是因為數日以來的勞累,還是因為這驟聞噩耗後的哀痛,竟讓他一時未曾留神,腳下輕絆,也幾乎是同時,一雙手關切地扶住他,隨之看去,三郎楊徹擔憂的神色便印在了他的瞳孔裡。

然而下一刻,近在咫尺的楊徹能夠清晰地察覺到父親漠然拂開他的手,一步一步朝裡走去,似乎將他,忘卻了。

而也是同時,立在靈堂前,由寶纓攙扶著的李氏循聲回過頭來,竟是頭一回看到他這位呼風喚雨的枕邊人流露出眼前這般悲慟狼狽的模樣。

有那麼一瞬間,她竟然隱隱看到那張攜著殺氣和威嚴的臉上隱藏著難以言喻的衰敗。

而在她身邊二郎的襯托下,在他身後三郎的襯托下,那樣的衰敗幾乎是不可逆轉。

因為那就是天命。

非人力可為。

悲泣中,眾人皆已轉而向到來的楊崇淵行下恭敬一禮,唯獨李氏以正妻之身,可以堂堂正正地立在眾人之間,與楊崇淵並肩而立。

目光觸及的那一剎那,楊崇淵看著俯首之間那個看似隨和實則浸著凜凜傲氣的身影,一如從前一般,即便在他面前,也從未退卻半分。

夫為妻綱,她似乎從未看在眼裡過——眸色不變,神色未動,楊崇淵的一顆心卻是堅硬而冷漠了許多。

寂靜的風中,楊崇淵平靜地走進去,直到步伐沉重地與李氏擦肩而過,走至棺槨前,靜靜扶棺看著裡面早已儀容整潔,面色安詳的楊晉,卻是眸中一熱,竟也忍不住低下了眼眸。

因為他深知這安詳背後,曾經歷了怎樣切骨的傷痛。

當常歡將大郎送至他面前時,他親眼看到了那無數的刀劍之傷,還有八處箭傷,已然染紅了大郎的冑甲,變成了觸目驚心的血衣。

大郎,是眾多兒女中最像他的孩子,也是最讓他驕傲的孩子。

可老天收去的,偏偏就是這個兒子——短暫地回憶間,看著哭暈過去的曹氏,楊崇淵的目光從楊晉身上移過去,難得含著一絲愛屋及烏的柔情道:“送夫人回去罷.”

說罷,看著曹氏被婢女小心翼翼攙扶而去,楊崇淵也轉身走至李氏身邊,沒有看向李氏,只是對著一旁攙扶著她的兒媳寶纓道:“大郎的喪儀便交給你了,這些日子辛苦了.”

聞到此語,負責喪儀的寶纓想也未曾想,便賢德孝順地道:“長兄於外是平定叛軍的英雄,於家是眾多兄弟姐妹的好兄長,兒媳定當盡心竭力,不令長兄孤獨走完這最後一程.”

說罷,寶纓也抬起頭,溫聲勸慰道:“還請阿耶、阿孃節哀。

聽到這番話,楊崇淵默然點了點頭,隨即看向李氏道:“此事既有孩子們操持,你也莫要太過勞累,照顧好自己的身子.”

李氏聞言微一頷首,隨即安慰出聲道:“這些日子,朝堂上你少不了要忙碌,家裡的事自有我看著,你儘可放心,也莫過於操勞,累壞了身體.”

說罷,李氏又對一旁的心腹陳忠囑咐多番,這才提醒地看向神情悲慼的楊延和楊徹道:“你們平日也要多替阿耶分擔一些才是.”

聽到兩個兒子的回應,楊崇淵神色未動,只是安慰般輕拍了拍李氏的手,便帶著陳忠朝外走去。

擦肩而過的那一刻,李氏轉過身,目光落在那棺槨之上,淡然地收回了被楊崇淵輕撫的右手,神情雖如沉水般沒有絲毫變化,眸中卻是隱隱翻湧著再也不加掩飾的慾望。

當離開了靈堂,走出了院子,楊崇淵便看到盡頭有一黑影正在默然佇立等待著。

待他緩緩走過去,陰影下的那個人方走了出來,卻是暗衛打扮。

“太尉,屬下等前往教場周邊探查後,發現那射出羽箭的方向,只有二十七人的屍體,皆是死於刀傷,身著羽林衛的冑甲,身上還有羽林衛的身份令牌.”

說罷,那暗衛小心翼翼抬眸道:“屬下已比對過,死的人,的確都是羽林衛.”

話音落下的瞬息,楊崇淵眸中霍然陰沉可怖,雙拳早已緊緊攥住。

竟連他的暗衛也查不出蛛絲馬跡。

“退下,不必再查了.”

冷漠話語下,楊崇淵已然在陳忠的隨行下,緩緩朝著書房走去。

今日一切雖危急忙亂,但這麼多年的沙場磨練下,他的洞察之力卻是從未錯過。

那些高崗上的人若真是上官稽佈置的羽林衛,就當從一開始便亂箭齊發,恨不得立時要了他的命。

而不是率先一箭,看似是對向他,卻是碰巧擦過大郎的臉頰,讓他心生警覺。

羽林衛非一般的兵卒,而是特意放置於天子所居的宮城之北,作為天子護衛的勇猛之將。

他們的箭術不會如此敷衍,哪怕再是危急場面。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那些人,是故意令大郎警覺,因為他們知道,大郎在得知危險後,必會以性命護著他。

所以那些人,那些箭,根本不是對向他,而是對向了大郎。

放眼整個大周,有能力,有目的,且能得知他與上官稽交戰之機的,就只有那一個人——一想到此,積壓的怒火都齊齊擁滯在楊崇淵的喉頭,胸腔,他卻只能生生攥住雙拳,將它短暫壓制下去。

然而如今的他沒有證據,也不能輕易去動她。

因為她的背後,除了李家,還有趙翌和整個玄甲軍。

這一刻,楊崇淵抬頭看著夜幕中閃爍的星辰,眸底的陰沉如密佈陰雨,揮之不去。

待到入夜時分,撤去釵環的李氏默然對鏡梳妝,正當寂靜時,銀娘走了進來,悄然而擔心地與她耳畔道:“太尉今日派了暗衛去探查了,什麼都沒有發現.”

聞聲,李氏唇邊冷漠,眸中卻是隱藏著慍怒。

“無用.”

若非他們擔心傷到楊崇淵,束手束腳,自作主張地改變計劃,就不會讓他生出懷疑。

與楊崇淵同枕半輩子,她深知他的多疑和猜忌,還有那敏銳的洞察力,才會想出那樣完美的計劃。

沒想到卻毀在那些無用之人手裡。

“都死了?”

聽到李氏冰冷的問詢,銀娘連忙點了頭,這一刻,李氏眸中慍怒才勉強緩和了幾分。

死無對證,即便再是懷疑,他也探察不出半分。

這些自信,她還是有的。

看著鏡中素面朝天的自己,李氏唇邊漸漸牽起幾分弧度,看似一如往日的端重,其中卻是不知不覺浸淫著探不見底的深謀和算計。

便是連一旁的銀娘也能看出,面前的夫人已然不再是從前的太尉夫人了,因為如今她的丘壑已不再只是眼前一個小小的太尉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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