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七側目,與窫寙對視。

窫寙的目光微微凝滯,許久之後他輕輕頷首、發出一聲長長的嘆息。

細細聽,這聲音之中充滿了無限唏噓與感慨,不知道是在為他自己的遭遇痛心疾首。

還是在對逝去的王者緬懷。

又或者是感慨面前本應該是仇恨物件的田七能有如此際遇?窫寙這一刻無比的清醒,縱然是像他一般的先天神靈,縱然如他一樣向來無所顧忌。

但是面對此刻的田七,面對那一雙蔚藍色的眼眸,他依舊錶現出最大的尊敬。

沒錯,就是尊敬!田七心中不由得震撼,他知道原因,或許圖靈所代表的意義比他原本以為的更加重大。

若非如此,失去神智的窫寙都尚且對他滿懷殺意,更不用說此刻清醒狀態下的他對於人族是何等憤恨的態度。

窫寙能忍住不出手,歸根結底還是剛剛與自身融合的圖靈的緣故。

仔細感受雙目之中的圖靈,田七這才有些明白雨姬先前所說的話的意思。

儘管眼前只有一片弱水,但是他同樣能隱約的透過圖靈感知道到整個九天之上的天河和九幽之下的黃泉。

而上有天河,下有黃泉,天地之間的大荒則是有弱水。

這些存在是特別的,他們似乎象徵著一種道理,也像是水神留在天地之間最後的秘密。

天河涉及到上古天庭的秘密,而黃泉則是隱隱約約與巫族牽扯頗深,都不是簡簡單單就能不論其他兩者,單單看眼前的弱水,在他的感知當中。

弱水起於崑崙,終於西海,根本不見其源頭、也不見其歸處。

令人驚訝的是,田七僅僅憑藉圖靈的感知就能明顯發現,被弱水包裹的鳳麟洲是一片與大荒完全不同的淨土。

弱水存在的意義,並不是封印也不是囚籠,反而更像是一種守護。

鳳麟洲旺盛的生機,在田七看來甚至超越了崑崙,這幾乎令人無法想象。

田七隱約猜測到了什麼,但是又不是很確定,畢竟,這事情牽扯到的東西太多,有三族,有巫妖,也有無上。

稍不留心,可能就會捲入漩渦之中無法脫身。

“離開.”

窫寙打破沉默,田七有些詫異,窫寙居然會主動開口。

按照雨姬的說法,窫寙已經在弱水之中無數年,他短暫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情,居然是要離開。

他想做什麼?是繼續找人族報仇?還是說他厭倦了這永無邊際的黑暗與寂靜。

“離開!”

窫寙又一次說到,他的聲音提高,但是依舊保持的尊敬。

田七盯著窫寙,突然笑了。

“你的意思是讓我離開?還是幫助你離開?”

窫寙眼眸之中沁出怒色,駭人的威壓瞬間席捲田七全身。

一瞬間,田七本就重傷的身軀,居然在如此強大的威壓之下被生生擠壓到了極限。

他先前恢復身軀所用本就是煞氣,後來又被窫寙無意識主動進攻,本就是勉強保持的身體狀態到達了極限。

“脆弱而渺小的生靈,你在找死.”

窫寙傳出清晰的話語,奇怪的是,他此刻所說的並非是人族的語言,是一種聽起來古怪卻不難聽的像是奏樂一般的聲音。

但是田七偏偏能聽懂!不,不止如此,準確的說,是田七能明白對方想讓他明白的一切念頭。

窫寙發怒,不僅僅是感覺受到了戲弄,更有一種請求被拒絕之後的憤怒與委屈。

融合了水神圖靈的田七不應該拒絕一個神靈的合理請求。

這讓窫寙感覺到了背叛!田七覺得自己託大了,他僅僅是想把自己放在一個有利於談判的角度。

但現在情況是,對方不正常且根本不和他來常規套路。

田七又想起了春桃和夏盈,她們倆好像也是如此。

在實力明顯劣勢的情況下,他好像從來也不具備商談的資格。

只能說,他近些日子裡來經歷的一些事情或多或少都是對他,或者說是他背後所代表的人族有所圖謀。

冷不丁遇到窫寙,遇到一個純粹的,近乎“原汁原味”的古神,對方所展現出來的一些特性,讓田七的某些行為來說就是在自尋死路。

而且,水圖圖靈絕對代表著某種非凡的意義,否則窫寙那股心酸加委屈的感覺絕對不是空穴來風。

到底是什麼?雨姬是不知道,還是不願意說?又或者是一些他不能明白的其他理由?“我……我……答應你!”

田七斷斷續續,勉強傳遞出一股善意,但是瘋狂且正在逐漸失去理智的窫寙根本聽不進去。

砰!如老舊的羊皮氣球被一腳踩爛的聲音響起。

田七的意識在一瞬間定格。

他感覺自己的身軀正在被粉碎,化作最細小的粒子,而這一切,僅僅是因為窫寙清醒過來發自內心的憤怒所導致。

渺小,與古神相比較,田七太過於渺小。

窫寙的雙目內斂著猩紅色的光芒,他的身軀已經做好了萬全進攻的準備。

突然!窫寙停了下來,他本來已經失控的神智居然回覆了幾許清明。

原來,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一張簡易古樸的虎皮面具正緩緩的漂浮在他的身前。

“醒來了?”

窫寙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急促的喘息聲,讓弱水都掀起巨浪。

“我……還是我嗎?”

虎皮面具七竅的位置是明亮的白光,開合之間,點點玄氣匯聚成一枚淺淺的神文緩緩落在窫寙身前。

窫寙側過身子,稍稍扭頭、本來應該穩穩落在他眉心的神文,瞬間消散的無影無蹤。

“這就是你的選擇?”

窫寙搖了搖頭,“或許是宿命,活下來或許從來不是我所願意的.”

“所以呢?”

窫寙眼神逐漸的變得堅定。

“我該離開了.”

許久的沉默,深不可測的弱水之下,這一場屬於昔日主臣之間的對話,似乎格外的詭異。

白虎面具漸漸失去了光芒,取而代之的是一張淺白色的虎皮方帕落在了窫寙的頭頂。

窫寙眼神之中劃過些許慌亂,這一次他沒有避開,反而是小心翼翼的將虎皮方帕收好。

“你還有一次選擇的機會,就和你當初出發之前我跟你約定的一模一樣.”

“牙魚,你真的還有勇氣的話,弱水是困不住你的.”

窫寙一愣,他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他轉身四下裡張望了一番,確定人已經不在了,這才看向此刻變成一堆懸浮顆粒的田七。

“厲害了,你到底是誰?怎麼連她都護著你?”

窫寙哪裡不清楚西王母現身的原因,他已經在弱水下面好久了,真要是想見面的話、又何至於等到今日?“罷了,既然你命不該絕,本神索性助你一臂之力又如何?”

嘆息間,窫寙張口將“田七”囫圇吞下,一道淺淺的藍色細線,瞬間貫穿了整個弱水。

僅僅是一個呼吸之間,窫寙的身影已經順著藍色細線出現在另一頭。

而田七此刻的狀態極為詭異。

他此刻葬於窫寙腹部之中,身軀居然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再度凝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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