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序雜亂的雨滴揮擊在湖面上,盪漾出無限狂暴的漣漪。

雷電遊移在黑雲之中,隨著劇烈閃光,偶爾傳來滾蕩天地的悶響。

蒼翠密林之中,湖邊小屋的圖書室內,唱片機播放著巴洛克時代宮廷樂師維瓦爾第的管絃樂。

屍體,標本,鮮血。

考究老派西裝,血紅色的墨鏡散發著煉獄的光澤。

他的話語。

“這世上沒有一種恐怖,能超過這冰凍太陽的冷漠與殘酷,以及這濛濛混沌的漫漫長日.”

蘭迪深嗅了一口。

卻令他直皺眉頭。

………………對策局,地表臨時據點之一。

“他死了麼?”

格蕾話語間有些急切。

“就在剛才……他的定位消失了,就在剛才.”

這個對策局成員回答著,能讓格蕾如此動容,那一定是極其重要的人,可他現在。

“會不會是定位器出現了故障.”

格蕾要這個成員確認。

“絕對不會……只要大腦還會傳遞情緒波動,只能是……死亡了.”

他回覆著。

格蕾看著窗外的暴雨,陷入了沉默。

………………圖書室內。

蘭迪倒退兩步,他再次感受到了。

初次見到柯林時,聞到的那種氣味兒。

他感受不到柯林來自於哪裡,從事什麼工作。

並不是那些廉價的菸酒所致。

而是他似乎沒有任何氣味兒。

一個尋覓肉身的遊魂。

他若願意,便能進入任何人的個性。

對於他,一切席位都是空的。

“何等冷血的人,就連你曾經的妻子,要被處以極刑,你還能那樣鎮定自若的坐在那裡麼.”

蘭迪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柯林突然間判若兩人,大腦皮層沒有任何起伏,他什麼也感覺不到,哪怕是丁點的恐懼與憤怒。

儘管是最後一次時間回溯,只要這次死亡就徹底死亡。

無窮的虛弱籠罩柯林的身體,但那毫無意義。

陡然間。

搭在巴里木衣架上的外套傳來了蜂鳴報警聲,那是柯林的錨點儀器,正在發出瘋狂的警報。

蘭迪測試過,有效距離明明只有十公分才對。

砰!因為下沉速度過快,內部壓強猛然上升,劇烈的紊亂使錨點儀器爆炸,碎裂成一灘玻璃碴子,流溢位鮮血和水銀。

柯林面無表情,平靜的盯著蘭迪。

“沒有人能做到對曾經的愛人如此冷漠,是你的問題,你快要死了.”

柯林瞥了一眼工作臺上的公文包,上面有著他的名字,自己發現了一些之前並未發現的細節。

“蘭迪,原來你叫這個名字,你的興趣,你的美學,所謂的痛苦,還不如地攤上的三流雜誌來得高雅.”

柯林極為冷漠的說著。

但蘭迪並未被激怒,“我從沒那樣說過.”

“這的確是相當粗俗低劣的愛好,為人所不齒.”

蘭迪口吻平淡。

“是麼.”

柯林眸中有著些許譏諷。

“你理解錯了我的意思.”

“並不是卑劣或高尚與否.”

“只是毫無意義.”

“即使是最富悲劇性的死亡,也不過是化學元素的延續.”

“就如聖女貞德的火刑,充其量也只是一場氧化反應.”

柯林的口吻冰冷無情,彷彿來自深淵。

令蘭迪如置身於冰天雪地的凜冬。

蘭迪頓了一會兒。

“何等的褻瀆!”

他驟的發狂。

咔!鐵絲刀卷猛的掃過,但因蘭迪的憤怒,這是盲目的一擊,並未將柯林撕裂。

只是從他的右眼上往下方劃過,割到了嘴角,滲出鮮紅的血漿。

可當刀片割過去時,柯林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至極的平靜與淡漠,如同死人中的死人。

蘭迪扶住邊幾,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呼吸急促了一些,有些失措。

就連蘭迪自己都不敢置信。

剛才,自己竟然憤怒了。

幾十年來……這麼長久的歲月來。

第一次憤怒。

這就是憤怒的滋味麼?他狼狽的愣在原地,似乎是信念遭到了一些動搖,他竟然找不到任何詞彙來反駁。

任何詞彙。

啪啪啪……插在柯林的身上八根採血針管因他氣血的力量直接被崩斷震落,全部掉在地上。

同時無窮無盡的氣血在柯林身上匯聚,被挑斷的手腳肌腱在頃刻間恢復如初。

他站起身來,屹立著,要高過蘭迪半個腦袋。

“維瓦爾第……”“嗯.”

“不太適合你現在的心境.”

柯林走到唱片機旁,從一大堆黑膠唱片中挑選著,終於找到了他熟悉的一首曲子。

尼爾森的東方節日進行曲。

將唱片放入機器內,房間內開始迴盪著無比高昂的琴聲。

“你是在害怕什麼嗎,蘭迪.”

“但我可不會你那套聞氣味兒之類的,裝神弄鬼的把戲.”

“不過我儘量試試好吧.”

柯林摘下了蘭迪的墨鏡,戴在了自己眼睛上,從工作臺上拿起波德萊爾的詩集開始翻閱,他隨便翻到一頁。

一篇名為《祝福》的詩。

他隨便選了一段,以極其蹩腳的口吻開始朗誦,更像是某種輕浮的地痞流氓。

“而當我厭倦了這瀆神的玩笑.”

“我將把我有力而優雅的手抵在他身上.”

“我的指甲,將像鷹身女妖的爪子一樣.”

“切開一條直達他心臟的小路.”

“那像雛鳥一樣顫動著的心臟.”

“我要將它,血淋淋的,從他的胸中扯出.”

“我要輕蔑的把它扔在塵土裡.”

“讓我寵愛的獵犬飽餐一頓.”

“嘖……”柯林嘖了一聲,有些不屑,難以置信的說道:“就這種白痴把戲,你玩了幾十年?”

咔咔咔咔……無數鐵絲刀卷從蘭迪身體上瘋狂蔓延,將柯林團團纏繞,如蟒蛇勒住一頭無助的羔羊。

砰!刀卷暴力收縮絞動著,瞬間將柯林撕裂成粉碎,爆成一片血雨,在整個圖書室內揮灑,淋得到處都是。

桌子上,地板上,書架上。

“現在輪到我了.”

血液瞬間凝聚。

甚至讓人來不及反應。

他根本就沒受過那些傷一樣,完好無損的在原地出現。

只不過他似乎忘記恢復右眼到嘴角的傷口了,因為那種薄弱痛苦的反饋讓他根本就沒在意,留下了傷疤。

那恢復力……太過兇猛了,太快了。

快得……快得甚至像是……時間倒流。

以血為水,以骨為砂。

一面鮮紅的鍘刀從柯林掌中出現,以他自身的痛苦為驅動力,向著蘭迪斬去。

叮……清脆的金鐵交鳴之音,蘭迪將力量注入手臂,格擋下了這一擊,手臂上竟然刮擦著劇烈的火花。

但是……那以航天工業水刀為原型改造出的招式,並非只有片刻的威力,隨著柯林無盡氣血的上湧,那斬擊,源源不斷。

根本不同了,與上次使用根本不同。

柯林瘋狂增生著鮮血和骨砂,瘋狂的往手掌中注入壓力。

一百兆帕。

兩百兆帕。

三百兆帕。

以磨損自身血肉的究極痛苦為源頭。

那種痛苦。

究極的折磨與苦楚,擠壓骨頭粉碎成砂伴著血液狂猛噴薄的極痛,柯林連眉頭也不皺一下。

那柄刀刃。

猶如血之瀑布奔湧。

四百兆帕。

五百兆帕。

蘭迪注入金屬的手臂開始支撐不住,漸漸出現了磨損劃痕,力量交鋒迸濺的火花把整間屋子映為極晝。

九百兆帕。

一千兆帕的壓力。

別說是金鐵,宇宙中沒有一種物質能在這種壓力下倖存。

咔……蘭迪的手臂直接被柯林卸下,啪嗒一聲掉落在地面,創口處流出鮮血。

緊接著,那些鍘刀瘋狂的在蘭迪身上掃過,將他攔腰斬斷,卸下雙腿,噴薄出狂暴的紅漿。

隨後,從那些創口裡,爆發出千萬根鐵絲刀卷,毫無目標只是破壞著周圍的一切。

咔咔咔……整棟房屋都在頃刻間粉碎,在這摧枯拉朽的力量下,所有事物都被切割成破碎得不能再破碎的細屑,連同柯林。

不斷的粉碎。

不斷的重組。

被切得只有半截軀幹重傷的蘭迪大口喘著粗氣,用力量匯聚成金屬重新構架身體,以及雙腿站立起來,發狂的切割著柯林。

柯林猶如一隻亡靈,是對蘭迪的詛咒,無論怎麼殺也殺不死。

到了這種程度的戰鬥。

僅僅只是純粹的力量決鬥了,無關其它任何,僅僅只是看誰能從深淵中汲取更多的異象,直到其中一方完全枯竭。

直到柯林再一次重組肉身時。

蘭迪身前再度出現了那怪異的刑具,一尊中世紀的古老器物,可以裝下一個成年人的鐵櫃子,上方有著戴華貴冠冕的女性鐵像。

正是鐵處女。

那門罩緩緩開啟,發出無比刺耳的吱呀聲,爆發出無數根鐵絲將柯林纏住,直接拖入了鐵處女中。

在門罩閉合的一瞬。

根本無從得知內里正在發生什麼,只能聽到鐵片絞動的聲響,血肉分離的黏稠聲,只能知道那是極度恐怖的事。

砰!像裝滿油墨的氣球被捏碎,鐵處女的縫隙間狂暴的溢位血漿。

砰!又一次瘋狂溢血。

砰!砰!砰!屋子早已被夷為平地。

鐵處女一次又一次狂暴榨出決堤般的血液。

陰霾灰沉的天空迴盪著滾滾悶雷,即使是最狂的風,最大的雨,也無法沖刷這湖邊滔天的血腥味兒。

蘭迪手指發著抖,因為受傷以及過度呼叫異象,導致他的力量在漸漸枯竭,鐵處女也漸漸淡化為虛影。

可是。

當虛影淡去,柯林在其中毫髮無損,面無表情,似是沒有經歷任何事情。

他冰冷的眸子毫無感情的注視著蘭迪,所有痛苦,只如微風拂面,他將手臂化為骨刀,將異空間中的洶湧能量注入全身,他感覺到了,現在的自己真就如同怪物一般,力量,爆發力,都像是外太空生物。

那速度……太快了。

快得像是時間被削去一般。

柯林幾個踏步縱越間就閃爍到蘭迪身前,用其骨刀瘋也似的揮砍,肉眼根本看不清其速度,只是一道道白色閃光,蘭迪也攪動鐵絲刀卷迅捷還擊,鏗鏘聲不絕於耳,火花在暴雨中迸發。

白熱化的十多秒後,但蘭迪卻漸漸不支,無法招架柯林的攻擊,刀卷的速度跟不上柯林的速度。

咔……手臂上被砍出一道口子,血肉模糊。

咔……腿上被剜出皮肉外翻。

咔咔咔咔……軀幹上,腦袋上,背部,腹部。

他身體被砍出一道又一道傷口,如同被凌遲處刑一樣,身上沒有一塊好肉,洶湧的溢著血漿,皮開肉綻,慘不忍睹。

發狂的柯林根本沒有住手的意思,施加著瘋魔般的凌虐。

“你的塔羅牌暗示……是死神.”

“你的精神驅動力,是來源於對事物的終結.”

“正因為你無法結果任何事,才有著如此強烈的驅動力不是麼.”

“你殺過的人,化為亡靈,折磨著你的心智.”

“你迫切的想要結束這一切,只能用罪惡來抗衡罪惡.”

“你做到了麼,那些亡魂是否離你而去.”

“還是愈發陷入無法終結的深淵,而痛苦是那裡僅有的調味劑.”

“這使你淪為瘋人,蘭迪.”

柯林閃身一退,他的頭髮被雨水衝溼,他要擊垮蘭迪最後的信念。

同時所有柯林流出的血,在他的操控下緩緩匯聚流動在一起,匯成了一片血海,這片沸騰著的紅色液體慢慢凝鍊著血肉骨架,從中竄出十幾條比人還要高狂暴嘶吼著的魔犬。

然而這種恐怖光景,根本嚇不倒蘭迪,這魔鬼中的魔鬼。

“你是在侮辱我,柯林探員.”

“你根本就不瞭解我的過去.”

“現在是誰在裝神弄鬼?玩著塔羅牌,那套可笑的吉普賽把戲.”

蘭迪進入瀕死狀態,半跪下來氣若游絲,他身上綻開的那些皮肉駭人至極,翻著血花,但他仍還有餘力,他深刻意識到,已經不敵此時的柯林,他的恐怖異象根本沒有衰竭的痕跡·,繼續戰鬥下去只有敗亡。

不過,拼上全力未嘗沒有逃跑的可能。

但他永遠不會那樣做,他不會再當一次逃兵,從滿是血肉屍體的戰場上潰逃。

民族,土地,仇恨。

戰壕,坦克,穿甲彈。

集中營,瓦斯,屠殺。

血紅的土地,燃燒著的天空。

他不會再逃了。

蘭迪用獨臂發抖的從地上撿起自己的血紅色墨鏡,重新戴在了眼睛上。

“你很強大,柯林.”

“我從未見過你這樣強大的人.”

“死在這裡就是我最好的歸宿了,還有你的六個同事陪我一起邁入地獄之路.”

“就算如此強大.”

“但你真的能應付麼.”

“sct裡的人,他們比我瘋狂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另外,誰說,我不能終結一切.”

“至少,我能終結我自己.”

咔。

鐵處女再度出現,門罩緩緩開啟,只是拖入的不是柯林,而是他自己。

“我們會在地獄相見,柯林探員.”

“屆時我會給你留一個靠窗的位置.”

或許是想到了什麼。

他陡然間有些笑意,那是一種幸福的笑意,門罩緩緩合攏。

咔咔咔……蘭迪。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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