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韞陪大長公主回去,待她睡下,自己卻出了院子,看著天邊漸漸浮起的紅霞。

不知道過了多久,樓晏出現在她身邊。

“鬧了一夜,你不去睡嗎?”

池韞搖頭:“睡不著。”

樓晏沒問她為什麼,就這樣靜靜陪著。

“我從沒想過他會死。”池韞忽然說。

這個他是誰,樓晏當然知道。

“我也沒想過。”他輕輕嘆了口氣,“剛到京城那會兒,我一心想將他拉下寶座,叫康王府自食惡果。可我沒想過讓他死。”

池韞恍惚了片刻,問:“你說他會死嗎?”

“不知道。”樓晏冷靜地回答,“刀上有毒,可見幕後主使想讓他死,但是姜十失手了。”

“指使他的到底是誰?”

樓晏看著她:“我們心裡都有一個答案,到底有沒有猜對,那就要看接下來的發展了。”

池韞默然不語。

樓晏很快走了。康王的審訊即將開始,他還有很多事情要做,沒有時間在這裡耽擱。

至於池韞,歇了一會兒,便陪著大長公主,到皇帝那邊輪班。

……

門窗關得嚴嚴實實,行宮偏殿內一片昏暗。

一個身影傴僂著坐在祭桌前,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門被推開,有人提著食盒進來。

“胡公公,鬧了一夜,想必你也餓了吧?咱家弄了些小菜,趁現在還不忙,趕緊填填肚子。”

胡恩抬起頭,看著眼前的人,語氣滿是狐疑:“小喜?”

“是呀!”小喜取出碟子一一放好,笑吟吟相請。

胡恩臉上卻沒有笑意,冷冷看著他:“你怎麼進來的?”

皇帝是他叫出去的,雖然沒有證據證明與他有關,但是事關重大,他還是被關起來了。外頭守的是鄭國公的人,旁人如何能進來?

小喜笑而不語。

許久,胡恩終究還是起了身,到他面前坐下。

小喜給他倒了碗茶:“這會兒不宜喝酒,咱們就以茶代酒吧。”

胡恩一言不發,抬手灌了口茶。

等他喝完,小喜道:“胡公公就不怕我茶裡下毒?”

胡恩的手頓住,抬頭看著他。

小喜又笑了:“當然,茶水裡沒有毒。”

胡恩皺了皺眉,拿起筷子夾菜。

看他毫無顧忌地吃著菜,小喜忽然道:“胡公公一點也不怕,是不是知道自己一定會死?”

胡恩嚥下去了,才道:“陛下遇刺,咱家責無旁貸,太后若要咱家死,咱家自然沒有怨言。”

小喜翹了翹拇指,誇得毫無誠意:“胡公公真是忠心耿耿。”

胡恩不想搭理他,只管悶頭吃喝。

小喜慢條斯理:“不過,我說的可不是太后要公公死,而是康王要讓公公死。”

胡恩倏然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

小喜繼續笑:“公公準備怎麼死呢?服毒?還是自盡?身上可留了罪證?是不是正好指向康王府?”

胡恩再沒有食慾了。

“你是康王府的人?”他啞著聲音問。

“我是不是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的人。”小喜放茶杯擱到桌上,凝視著他,“你在陛下身邊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你是康王府的人,萬萬沒想到,居然還有別人。胡公公,我真是小瞧你了。”

聽著這句,胡恩心定了。

“你不是康王府的人。”

小喜笑了笑,沒說話。

胡恩擱下筷子,淡淡道:“別以為你來詐幾句,就能探聽到什麼訊息。咱家是皇家的奴婢,要死要活,自然由主子說了算。”

“哦,皇家啊!”小喜笑吟吟,“胡公公對陛下有二心,又不是康王府的人,那是哪個皇家呢?讓我猜猜……平王府?”

胡恩神情如常,自顧自飲茶。

小喜笑著拱手:“佩服佩服,胡公公明知將死,仍然守口如瓶,咱家遠遠不如。”

胡恩已經不想和他說話了,反正要死,他現在多說一句都是浪費。

兩人喝了一會兒茶,小喜道:“胡公公慷慨赴死,心中必有信念。如果有什麼放不下的,咱家可以幫你看顧一二,也算全了我們幾年共事的情誼。”

胡恩仍不說話。

小喜微微傾過身去,沉聲:“你就這麼確定,你死以後,所求之事一定會實現?”

胡恩靜默片刻,還是拒絕的姿態。

小喜嘆了口氣:“好吧,既然胡公公堅持,咱家也不好強人所難。反正,康王府一定會倒,只有他們倒了,先帝與先太子才能安息。”

說罷,他起身離開。

不等走到門口,身後如願傳來聲音:“等等。”

……

樓晏小睡了一會兒,就起來了。

洗漱時,寒燈說:“小喜來了。”

樓晏點點頭:“叫他進來。”

小喜進了帳篷,躬身施禮:“四公子。”

“怎麼樣?”樓晏直接問。

小喜答道:“您都料準了,只有一點,胡恩赴死,是為了報恩。”

“報先帝之恩?”

“是。”

樓晏眼神動了動,最終道:“他不會白死的。”

小喜向他深深一揖:“奴婢替他謝過四公子。”

樓晏出了帳篷,找耿冠傑拿了令牌,進了關押犯人之處。

姜十被捆得結結實實,狼狽地躺在地上,神智是清醒的,表情卻很麻木。

樓晏俯下身,對上他的眼神。

姜十目光微動,避開了。

樓晏嘆了口氣,說:“我答應過幫你救女兒,為何你還要冒這麼大的險?”

姜十沒說話。

“你如今這處境,必死無疑,可想過你女兒怎麼辦?她陷在康王府裡,只會跟著康王府一起覆滅。”

姜十還是不說話。

樓晏懂了:“看來,平王府答應你條件了。”

姜十神情一震,脫口而出:“你怎麼知道……”

“平王府?”樓晏笑笑,“這有什麼奇怪的?他們會盯著別人,我不會盯著他們嗎?”

“……”

樓晏繼續道:“我猜想一下,小縣主現在處境不佳,但性命無憂。你願意冒這麼大的險,有兩種可能。其一,平王府讓你以為,小縣主性命不保,而我又不肯施救,所以你鋌而走險。其二,你這個女兒,心裡眼裡只有榮華富貴,可你給不了她,所以你把希望寄託在平王府那邊。”

看姜十的反應,樓晏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輕輕笑:“可惜這兩種可能性都不存在。第一種,世子妃手段了得,她這會兒冷落女兒,便是不想給康王世子添堵,她越是置之不理,小縣主就越安全。第二種,皇權之爭,那是要斬草除根的,康王府覆滅,平王府怎麼保她?給她換個身份?你都死了,沒人知道這樁交易,又何必費這個事呢?”

樓晏垂目看著他,帶著同情:“你,被騙了。”

姜十仰起血淋淋的臉,眼神逐漸染上絕望。

片刻後,他終於開口了:“求大人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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