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扮演者（二）

嘭！地面，微微震顫。

分立在遠處的路燈悉數爆炸。

而爆炸中心點來自於一家金屬加工廠，但藉助沖天火光，依稀可以看清用多層鐵皮和架子搭建的廠房，在烈焰烈焰中快速融化，頂層搖搖欲墜。

很顯然，陸離低估了這項神術由自身發出以後，爆發出來的威力。

無數躲在暗處的蜘人開始逃竄，這是求生本能，它們不想步那一廠房同伴的後塵，於是，果斷放棄好不容易狩獵到的食物，用肢節快速爬行，噴吐蛛絲拖曳自身。

撕拉！陸離抬起一根狼人化的手指，在硬度堪比金屬絲的蛛網上一劃，溫斯里便得救了，但他沒能開口。

意識昏沉、靈魂分裂，以及一段來自陌生區域的記憶在不斷干擾。

這位中年警官已經無法睜開眼睛了，他尋找回家的路，時不時清醒一段時間，卻發現根本辨認不清方向，只能隨意走動。

大晚上，在遍佈生命禁區的霧都亂竄，危險程度不亞於小兒持金過市，哪個怪物沒有上去啃一口的衝動？最終，他被一群蛛人盯上了。

並非東方神話中的美豔女妖精，而是一群糙漢，模樣極其醜怪，它們利用帶毒絨毛來狩獵，將獵物用蛛絲裹住，最終往裡面注入高強度消化酶，將血肉分解為鮮甜可口的液體。

陸離之所以這麼肯定，是因為他已經在火海中找到了好幾具這樣的屍體，受害者們被做成了美味果凍，時不時就有蜘蛛過來嘬上一口，直到裡面空蕩蕩，只剩下一層表皮，掛在某片區域風乾。

“不幸中的萬幸，你這傢伙沒變成人形標本.”

看著面前仍有微弱呼吸的溫斯里，陸離嘆息，由於米查姆小姐對愛情的執念，這位前途光明的正直警官變成了現在這樣，但又因為她，蛛人沒能將其做成人體橙汁。

沒有任何意外，絕對是那位經營咖啡館的小姐保護了溫斯里，不然，蜘蛛人憑什麼不遵循狩獵本能，或者說，怎麼可能無法傷害到他？念頭急轉，陸離將手按在警官胸口，開始頌念聖詠集：“我的主，請您為我舉起盾，以我的榮耀，將我腦中的痛苦驅走.”

第一使用這類神術。

瞬間，由赤金色光輝組成的圓球將兩人包裹住，外層還由類似天使羽翼的紋路在浮動。

原先臉色如紙的溫斯里警官，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兩頰逐漸有了血色，但也僅限於此了，專門用來守護的神術，仍不能使他恢復清醒，只是讓生命體徵變得平穩。

“你是我的庇護所，是我抵禦外敵的堅實塔樓。

我將生生世世虔誠地在你的禮拜堂之下，永遠相信你羽翼的隱蔽的力量.”

陸離嘗試第二個神術，它涉及到很多方面，作用極其廣泛，所吟唱的時間也最長，兼具守護與進攻。

當然，他和溫斯里警官都不要進攻。

神術生效的剎那，兩人同時被聖光籠罩，從內到外，全是光輝，被映襯得如同天國降臨的神子。

假如陸離進入狼人形態，場面會更加弔詭，但他此刻無心顧及這些，因為，溫斯里警官終於甦醒了。

“咳咳……這是哪裡？”

看著頭頂的火海，以及那一具具化為焦炭的蛛人，溫斯里滿臉茫然，他記得自己因為太疲憊，提前離開白廳街四號。

中途又因為太餓，去了泰和樓，一家早就倒閉的東方餐館，然後就是兩個流鶯，她們被自己趕走，再然後……出現在這鬼地方，面前是陸離先生。

“這得問你自己.”

陸離無奈，從溫斯里警官這樣子就可以看出，他什麼都不知道，也問不出有價值的東西。

怪物屍體……火海……陸離……結合面前的景象，溫斯里大致反推出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這次又麻煩陸先生了.”

這位警官晃了晃腦袋，感覺精神了許多，但身體還是不太舒服，像是十幾年沒洗澡，突然把灰全部搓乾淨，身體輕得可怕，彷彿只要一陣風就可以把自己吹走。

“沒什麼.”

陸離沒有在這方面多聊，他只是關心溫斯里身體如何，那個突然出現在咖啡館的傢伙，對本尊有什麼影響。

就這樣，陸離將今夜的所見所聞說了出來，當然，沒提在蒼蠅館子發生的事，就單純說了街角咖啡館，以及那位米查姆小姐。

年輕、漂亮，掌握多種技能，經營咖啡館，還有著乾淨的身世。

這些疊加在一起，哪怕是貴族青年，或者大資本家的繼承人，都不會嫌棄，或者說，這樣子的米查姆小姐完全配得上溫斯里。

大概……這就是姑娘當初最遺憾的事情吧。

為了從泥潭中掙扎出來，不得已做了流鶯，但為了提升自己，擺脫這種被男人欺凌的狀態，她不斷學習，能寫詩、能彈鋼琴，終於過上了體面的生活，經營著咖啡館。

本以為這輩子不會再遇到愛情了，又遇到剛從大學畢業的溫斯里，一個富有正義感的執法者。

她和他墜入愛河，一邊規劃著未來，一邊隱藏聲名狼藉的過去。

至於後悔？這種情緒太過幼稚，女孩子想要擺脫深淵，只有那種做法，想要提升自己，成為體面、有教養的女孩，唯有如此。

在離開咖啡館以後，陸離試著站在米查姆小姐的角度思考，心中不禁同情，只有靈潮復甦，才能挽救一切遺憾吧？而聽完陸離的講述以後，溫斯里陷入了沉默，他沒想到自己的異常，差點被怪物獵殺，全是因為舊愛。

由於米查姆的執念，導致了他靈魂分裂，進入虛弱狀態……可真要說怨恨，溫斯里心中一絲一毫的負面情緒都沒有。

“沒想到她在我離開以後，把自己的生活過得這麼糟糕.”

警官嘆息，他沒有糾結陸離為何會知道那段往事，大概是米查姆所說——吐露愛情經歷，是在穿梭時空之前，但隨著時間線與因果線發生改變，溫斯里並不記得這段經歷，心裡也不太在意。

此時此刻，他沉迷於對往事的回憶之中，懊悔與煩惱地揉搓著頭髮。

相愛卻不能在一起，那隻能果斷分開，在不告而別之前，溫斯里留下了一筆鉅款，希望對方能夠好好生活，不管是事業，還是愛情，都能夠有所收穫。

可惜，事與願違。

十年以來，米查姆生活得並不如意，無心經營咖啡館，在奇茲韋爾街過著得過且過的日子，終日魂不守舍。

一想到這裡，溫斯里便忍不住嘆息。

可是……真能在一起嗎？距離上次再見已經過去了十年，父母和長輩皆陸續亡故，那些阻礙全部消失，溫斯里成了孤家寡人。

現如今，他是孤家寡人，事業方面也獲得了突破性發展，成為僅次於幾位老爺子的高階警司，用不了多久，就能負責整個大倫敦區的警務工作。

等到了那個級別，肯定會被女王陛下授予榮譽性爵位，雖然從未接受過其它愛情，但溫斯里清楚，很多貴族小姐、富豪家的姑娘，都盯著自己。

短時間的沉默中，溫斯里想到了很多，他依舊沒有想清楚。

外在因素已經盡數消失，知道米查姆過去的人，也隨著時間推移，要麼被泥土所埋葬，要麼就去了其它城市，沒有人知道那些秘密。

可……溫斯里心中還是不想接受愛人做過流鶯的事實。

看著友人面露糾結，陸離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同樣頭疼愛情，最難消受美人恩，這話一點不假。

不過，事情總要拿出一個解決方案，從溫斯里的狀況來看，分裂出另一個自己，去陪伴米查姆小姐，他本人會受到很大程度的影響。

假如情況不會繼續惡化下去，那還算好，兩個來自聖詠集的強力神術，已經彌補了相關虧空，除了靈魂分裂給自身帶來的不適應以外，倒沒其它負面影響。

就擔心隨著時間推移，溫斯里本尊的身體情況會急劇惡化，到時候，即便是神術也難以挽回。

想通這些關竅之後，陸離言簡意賅道：“你打算怎麼做？”

作為當事人，最有資格拿主意，陸離根據他的答案行事即可。

假如溫斯里接受了最壞結果，願意捨棄前途，去接受另一段人生，那陸離也沒有阻止。

與此同時，溫斯里也知道，沒時間給自己糾結，他打算先去看看米查姆小姐，到時候，便可以快速做出決定了。

而聽完警官的話以後，陸離沒有過多表示，他隨手一揮，被火海吞噬的廠房立刻分開，出現了一條通道。

“世界變得越來越瘋狂了.”

作為經歷超凡事件的當事人，溫斯里感覺到了無力感，此前，他是身居高位的執法者，是霧都市民的保護人，現在卻成了被保護的物件。

一名蘇格蘭場高階僱員，竟然需要別人保護，那他憑什麼去保護別人？世間又多了一個渴望力量的人。

當然，陸離並不知道這些，既然確定溫斯里警官的情況，並明確下一步行動，那就不得不去拜訪那位大主教了。

就像西天取經的孫大聖，遇到棘手問題，發現硬上解決不了，那隻能先拜訪諸天神佛一趟，借一些專門剋制妖怪的法寶出來，或者，請教相應的解決之法，以求順利功成。

剛好，坎特伯雷大主教也想跟自己搭上關係，大家也算各取所需了。

數百米外。

一間工廠在遠處火光的照耀下，若隱若現。

隨著陸離的離開，聖火快速熄滅，讓這片區域再度被黑暗和煙塵所籠罩。

一顆眼睛默默張開。

看形狀像個大章魚，它揮舞著黏膩的觸手，將身下所保護的東西緩緩釋放出來，像是食草動物反芻般，一個帶著粘液的團塊顯現。

他晃了晃手腳，又伸了伸腦袋，似乎蜷縮在角落太長時間，以至於部分割槽域都變得僵硬了。

“真恐怖，沒想到咱們這種小地方，竟然會把大人物給招惹過來.”

“也不知道那位有沒有察覺，或許沒有，或許是時間緊迫，懶得搭理咱們.”

吱呀一聲，由細密蛛網塵封的大門被從內部推開，有人搭腔。

“要不換個地方？”

“正有此意.”

黑暗中，兩人嗅著聖焰殘餘的味道，一唱一和，顯然是認出了陸離，打算趕緊跑路。

有明有暗。

進入考試世界以後，部分扮演者喜歡當正面人物，部分扮演者喜歡不受約束，亦正亦邪，而最後那些則迷戀反派的魅力。

幸運的是，他們成了靈潮復甦的受益者，力量方面獲得了提升，能力也變得愈發詭異。

只不過，暫時還沒人有自信去挑戰陸離，哪怕有掛在身。

“那傢伙真有這麼恐怖嗎？咱們好不容易把加工廠打造成現在這樣.”

又一道聲音響起。

接著，工廠最深處傳出腳步聲。

一個看似正常，雙腿卻畸形可憎的男人來到兩人面前。

“先開工製作一批工具，最遲下半夜就必須離開，免得對方又殺回來.”

沒人願意為其介紹陸離的恐怖，即便說了，眼前這個土著也不會了解何謂特優生。

更何況，平白無故招惹陸離，一點好處都沒有，不如隱匿起來，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兩名扮演者，一隻黑暗章魚，一個異化的本地土著。

坦白來說，這種組合格外奇葩，而他們聯合在一起，所完成的傑作，正是身後那個廠房——從外面看，一點異常都沒有。

但這些全是假象，為了防止氣味外洩，那些蛛人在廠房內部，吐出了無數根特製線，把氣味牢牢封鎖住，以至於連陸離都沒有聞到異味。

而且，兩名扮演者也知道將心中的殺意給消抹掉，防止被感知。

“好吧.”

“相信你們一次.”

話落，腿腳畸形的男人深深看了合作者一眼，轉身走回廠房，要不是陸離突然造訪，裡面早就開工了，絕不會等待現在。

不多時。

血腥味和哀嚎聲響起，除此之外，還有極其隱蔽的靈魂波動。

沉寂了一段時間，這座加工廠於今夜正式開工。

原材料：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