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吃穿用度方面,花魁明月身邊女僕無數,比之官員都不差分毫,而她最近又沒有和人起齟齬。

所以,到底是什麼導致一個人生正得意的都知娘子去尋短見?為情所困?邪祟暗害?第一個猜想有些狗血,但確實有一定的可能性。

對於陸離而言,他更傾向於邪魔作祟,要知道,這個世界可不簡單,連御貓都能口吐人言,擔任四品大理寺少卿,多出一些超出理解的東西,難道不合理?只是,相比於死在昨夜的花魁浮香,明月穿了褻衣,外面還罩了一層白色綢衣,死得不那麼香豔。

到底是巧合,還是兇手故意為之,想要混淆官府視線?陸離覺得兩個方向都不能放棄,最好抽調人手同時展開調查。

這時候,侍奉明月娘子的女婢們已從閣樓內出來,皆滿臉驚恐的等候發落,尤其是看到假母黃六娘那傷心欲絕的模樣,更是抖若篩糠。

事實上,直到現在,她們這些身邊人也想不明白都知娘子為何要自盡。

“你們當中誰最後一個與花魁娘子相見?”

陸離環視眾人。

“……”無人回答,唯有四個小娘面面相覷,表情有些不自然。

一旁,黃六娘拭去淚水,眼神變得兇狠起來,威脅道:“這位阿郎來自大理寺,要是你們敢隱瞞不報,當心被捉去衙署扒下一層皮!”

為首那女婢打了個哆嗦,若是事情不查個水落石出,都不用官府動手,長安惡勢力就會把她們的皮給扒了。

陸離則感覺無語,命案發生之前,黃六孃親切地叫他小郎君,結果,這命案一發生,就生疏地叫自己阿郎,翻臉速度之快,令人瞠目。

“是婢子.”

四個臉色蒼白的女婢走了出來。

見狀,陸離也不廢話:“何時?當時明月娘子有何異狀?詳細說說.”

“大概是半個時辰前,婢子們侍奉都知娘子沐浴……”私閨中,水汽嫋嫋而上。

明月娘子坐在浴床上,一反常態地端了一杯黃醅酒,四個貼身侍女則站在四周,為她澆水擦抹身體,而屏風遮住了這抹撩人的春色。

“為何娘子今日不飲葡萄酒?”

一名女婢一邊捧水,一邊打量著明月娘子雪白的肌膚,眼神羨慕。

若是在往日,沒有貴客登門的時候,都知會在沐浴時飲一杯乾和葡萄酒,然後藉著酒意早早入眠,今夜卻一反常態,飲了一杯後勁更大的黃醅酒。

可惜,性格溫柔的明月沒有回答,仰頭將琥珀色的黃醅酒一飲而盡,接著,即興唱了一段教坊曲:“攻書學劍能幾何?爭如沙塞騁嘍羅!手執六尋槍似鐵。

明月,龍泉三尺斬新磨。

堪羨昔時軍伍,謾誇儒士德能多!四塞忽聞狼煙起,問儒士,誰人敢去定風波?”

“問儒士,誰人敢去定風波?”

曲調本就有些肅殺,又連續兩次發問,任誰都能看出都知娘子心情不好,因而,女婢們侍奉她更衣之後,便匆匆退去了。

定風波?聽完敘述之後,陸離陷入了深思。

商女不知亡國恨,不管邊界有何動亂髮生,她們都不會放在心上,所以,明月生前唱這首曲子很有可能是為了諷刺文人。

一念至此,陸離看向躺在地上的屍體,五官明豔、未施粉黛,表情很是從容,彷彿對她而言,死亡就是一種解脫。

莫非真是一場意外……視線從屍體上挪開,陸離直言不諱道:“你家娘子可有鐘意的郎君?”

“……”眼前這些女婢再度沉默起來。

不過,陸離注意到,其中有幾人抬眸看了黃六娘一眼,欲言又止。

“逝者已逝,當務之急是查清真相,為死者昭雪,案子一日不結,妓館便一日不能開門接客.”

陸離語氣暗含威脅,打著官腔。

聞言,黃六娘先是一愣,而後呵斥道:“聽到陸評事的話了嗎?如實回答,不許有任何隱瞞!”

“應該有.”

一名女婢支支吾吾。

“什麼叫應該?”

“吾等哪裡敢過問都知娘子的事情,只是知道有一儒生經常過來,而都知娘子每次招待他都不收銀錢,還經常送一些隨身飾品,金鈿頭、瑪瑙雲篦,值不少錢呢……”說到這裡,一道視線投了過來。

陸離沒有將其打斷的意思,反而示意那個知道內情的婢子繼續往下說。

“不久前,明月娘子特意寫了一首詩給他,雖然婢子不清楚具體內容是什麼,但自此以後娘子特別開心,經常無故痴笑,直到今天.”

聽了這麼久,李白倒是有了想法,對陸離說道:“想必是遇到負心漢了,先用甜言蜜語哄住花魁娘子,騙財騙色,等真讓他贖身時就推三阻四,傷了佳人的心.”

不遠處,王維似乎深有體會,點了點頭,“每年都能聽到這種事,落魄士子住在妓館,等過段時間放了榜,或者中途遇到貴人提攜,做了誰家的女婿,就立刻與平康娘子劃清界限,老死不相往來.”

其實,一聽到士子,心思敏捷的王維就猜出了這種可能,因為當年他赴京趕考時,遇到過類似的事情,只是自己不屑隨大流,去哄騙那些風塵女子,直接帶著所作的詩歌去了岐王府。

這時,一名女婢一驚一乍道:“對了!”

數道視線投了過去。

“但說無妨.”

陸離皺眉。

“今天晚些時候奴替人轉交了一封信給明月娘子.”

“何人?”

“不知道是哪家的僮僕,只說奉主人之命前來傳信.”

“信在何處?帶我過去.”

話落,陸離徑自朝閣樓上走去。

沿途,獸首香爐、盆栽奇石、樂器書畫,放眼望去,一應俱全。

待陸離掀開珠簾,走入明月娘子的私閨,竟發現室內掛滿了革囊、絲囊、緞囊,小巧精緻,看風格應當產自西域。

說一句華堂奢屋,著實不為過,而陸離很快就按下心思,對著身後跟來的女婢吩咐道:“信呢,找出來.”

“喏.”

二十名女婢四散而去,開始翻箱倒櫃:刻花螺鈿、樣式精絕的各色眉石、眉筆、眉硯、口脂、瓶瓶罐罐……不多時,一封信筏遞到陸離手中,裡面裝著兩張疊好的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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