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人馬喧囂。

畢竟,數以十萬計計程車卒在交戰,那陣仗簡直驚天動地!高達數丈的巨人、狀若魔神的武將、小幅度改變天象的術法……那些協助守城的百姓哪裡見過這種陣勢?早就嚇得癱軟在地。

這個時候,陸離已與呂布分開,以張召的兩千狼騎銳士、郡兵騎隊為前後梯次,從西側殺入了敵軍縱深,沿路的方陣紛紛被擊潰。

郭泰站在臨時搭建的高臺上,左手用力按著佩刀,凝神看著遠處氣勢懾人的敵軍小將,兩道白眉擰在了一起。

居高臨下,遠眺側翼營盤——那裡一團亂,一面繡著天狼的青色旗幟就像一支羽箭的鏃,衝殺在最前方,領著鐵騎左衝右突,如入無人之境。

而周圍的步兵早已亂了章法,雖心懷死志,從四面八方湧上去展開圍攻,但起不到任何作用,再加上騎兵行動迅捷,一個轉向就輕鬆衝圍,留下滿地殘骸以及無可奈何的己方士卒。

“此將誰人也?”

郭泰抬頭指向在人群中廝殺的陸離,說道:“鎮守左翼的楊奉雖猛,卻猛不過此人.”

“陸離,太原人氏.”

一道陰惻惻的聲音響起。

說話者正是周天,跟杜泉不同,他與陸離之間只有利益衝突,沒有誰看誰不順眼——自從進入學院之後,被學長訓了一頓,那暴脾氣早已收斂了。

忽然又一道聲音從後方傳來:“上師,有末將在,何必漲他人威風?”

郭泰聞聲轉頭,說話者是韓暹,此人同樣參加過第一次起義,資歷頗深,曾被大賢良師贊為遼西無雙,而且正值壯年,一身氣力尚未衰退,可堪一用。

“若讓此人衝入中軍,丁原與那紫袍大將又在正面強攻,情狀危也!須得增援左翼.”

聽得暗示,韓暹再度抱拳,道:“未將請戰,帶一支騎兵與這小賊一決生死!”

渠帥郭泰也不猶豫,旋即說道:“既然如此,便調精銳圍攻此人.”

“韓暹聽令!”

“末將在!”

“許你五千老卒,前去支援楊奉.”

說罷,郭泰面露殺氣,按劍看向周天與杜泉,“形勢危急,還請兩位調集大軍,阻攔援兵,不求建立奇功,唯願為韓將軍爭取時間.”

“得令!”

杜、週二人面色一肅。

郭泰又看向韓暹,吩咐道:“此人統兵無甚章法,只想著迂迴鑿穿,你只需放其深入,然後率精銳老卒圍攻,擋其歸路!等他銳氣漸消,再親自出戰,鼓舞士氣,與之鏖戰!”

子侄胡才對敵被殺,使郭泰變得謹慎起來,不願輕易折將。

而韓暹本就是沙場宿將,知曉變通,抱拳道:“末將領命!老將軍在此靜待佳音便可,看吾等如何將其斬於馬下!郭泰搖了搖頭,抬眸眺望著浩大的戰場,此時此刻,由陸離率領的銳士如同洪水猛獸一般,攪得西側陣營一片大亂,以新丁為主的步卒根本招架不住,四處亂跑。

因而,他正色道:“老夫親自督戰,鼓舞軍心,誓要斬丁原一臂.”

“難道諸位護不住老夫?”

見其態度堅決,幾名剛準備開口的小帥,立刻揖手:“諾!”

與此同時。

陸離扔掉手中捲刃的鐵馬戟,此物雖然好用,但只是尋常兵器,長時間的碰撞已讓其差點斷裂。

因而,沒有絲毫猶豫,他拔出從裴元紹那裡奪來的寶刀,割下一名小帥的首級掛在身後,揚聲喊道:“兄弟們,殺!”

“漢軍萬勝!”

剛得到提拔的張召高聲呼喝,隨後呸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最後又抹了一把臉,“賊他娘,濺了老子一臉,真晦氣!”

陸離則回頭看了一眼,見其毫髮無損,狼騎銳士也減員不多,心下頓時道:此戰穩了,再殺上一陣撈些功績,便與呂布合兵。

事實上,在兩人的衝擊下,黃巾軍西側營盤已陷入大亂,再加上大黃弩與投石車齊齊發力,至多兩個時辰,就能看到文水城。

當然,前提是太平道的那些道人不插手干預,但生死存亡之際,他們怎麼可能不賣力?一道道符籙閃著光芒。

氣愈符、神行符、撒豆成兵、鬼道,殺傷漢軍步卒的同時,鼓舞著己方氣勢,只差沒有使用雷法了。

坦白來說,這絕對是黃巾軍壓箱底的招數,呂布都對其有些忌憚,畢竟這可是天威。

想必有所限制,不然張角等人早就起義成功了,何必等到現在?念及此,陸離按下雜念,提著長刀再度率軍向前衝殺。

霎時間,塵土飛濺,身後鐵騎挺起長槍,隨著主將斬將刈旗。

漸漸地,他發現了不對勁,兵馬洶湧、多到數不清的賊兵漸漸後撤,明明不久前還呼喊著【黃天當立】【誓與文水共存亡】,哪怕擋不住騎兵,也能跟己方步卒打得有來有往,但是,現在卻潰散了。

兵敗如山倒?確實有這個說法。

不過,變幻得也太快了吧!才斬了三支黃旗而已,形勢便能有此劇變?號稱五十萬之眾的大軍,足足十五萬負責西側,雖無猛將鎮守,但也有數十領悟戰魂的小帥、精通術法的太平道法師。

說句不客氣的話,就是十五萬頭豬,也能讓兩萬漢軍殺到黃昏。

另外,在此期間,他們沒遇到一次像樣的抵抗,眾將士只是跟在自己身後,沿路劈砍、射箭,順帶用環首刀割人頭。

不對勁!衝得太深了。

一個念頭湧上心頭,陸離趕緊撥轉馬頭,吼道:“傳令,以後軍為前軍,全部調轉方向,朝步卒靠攏!”

並非他不想跟飛將呂布合兵,而是先前刻意遠離之下,已與之相距十數里,短時間根本衝不出去——除非拋下部眾。

另外,這道命令陸離也不知道對不對,或許有更好的方法,可這是他能夠想出來的最好決斷。

而有決斷,總比磨磨蹭蹭,當斷不斷要好上萬倍!至於狼騎銳士,他們沒有提出質疑,紛紛照做,因為,一路行來,陸離已經立下了不弱於軍中任何將領的威勢。

“黃天立,民心順,天下平.”

“黃天既覆,蒼生何存.?”

隨著兩聲怒吼,忽見側方殺出一支騎軍,粗略看去,人數不下五千。

“殺!”

萬軍齊聲大呼,天地為之震動。

負責統領後軍的張召不甘示弱,揚起環首刀,衝了上去,膽氣十足。

畢竟,不曾領悟戰魂者,根本不是其對手,哪怕黃巾軍小帥出現,亦可交鋒一二,等待陸離前來馳援。

不料,衝殺了片刻,張召發現新湧過來的賊軍異常兇悍,身後騰著陣陣黃煙,彷彿連為了一體。

“死!”

斬下一顆頭顱後,他又回望身後,空無一人!銳士們無人能夠衝圍,此刻,或獨自作戰,或三兩人結陣防守,而敵軍方陣跟鐵桶一般。

果然,戀戰中計了!以張召之勇反覆衝殺,依舊無法破敵,很顯然,剛才擊潰的那批人馬,與眼前這支大軍相比,根本不是同一層次的戰鬥力!不僅如此,數以萬計的黃巾步卒,跟在騎兵後面,從四面八方緩緩推進過來,若是短時間之內不能將他們擊潰,順利衝圍,狼騎銳士的活動空間無疑會被壓縮,變成騎在馬上的步兵!“列陣防禦!”

陸離不知道該下什麼命令,索性讓士卒就地防禦。

但值此危難時刻,他心中竟然異常的平靜,不僅沒有後悔,反而冷靜地觀察敵情。

組鋒矢陣?此刻,轉向衝鋒的後軍已陷入重圍,只見張召滿額大汗,汗水衝著臉上的血水,順著胸甲往下淌,幾乎快要脫力,而自己身邊只剩下護持戰旗的兩百餘騎。

“遼西韓暹在此!陸離小兒,快來受死!”

就在這時,側方塵土飛濺,一股重騎吶喊著衝殺過來,直指陸離所在的前軍。

見狀,陸離二話不說,越過護持左右的狼騎銳士,主動迎了上去,以長刀對敵,身後的青色天狼亦仰天長嘯。

明顯是動了真火,只聽哐噹一聲,兩柄大刀斬在了一起,頓時火花飛濺。

兩人擦肩交錯。

“裴元紹的武器?”

沒等陸離回答,韓暹拔出腰間的短斧,用另一隻手橫掃過去。

電光火石之間,陸離身體向側面一歪,黑鬃馬帶著慣性向前衝了一段,沿途立斬數人。

隨後,野蠻的金屬撞擊聲不斷響起,兩人鏖戰在一處,短時間內根本拿不下對方。

事實上,這韓暹身塊不算魁梧,但力氣卻大得驚人,每次陸離挺刀迎擊,刀身立刻就被猛力劈彎。

不遠處。

“死!”

杜泉暴喊一聲,俯身一刀劈下去。

瞬間,一股奇怪的獸吼聲傳至陸離耳中,他分心偏頭一看——“張召!”

下意識地大吼一聲,顧不得許多,招架了韓暹一招,立刻衝上前支援。

而韓暹見其分心,便知計策成了,一聲暴呵,平舉短斧,猛地向前一投擲。

下一刻,陸離的背甲上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音。

……“殺!殺!”

中營所在之地喊殺震天。

由於郭泰分兵,張遼部承受的壓力瞬間消失,姍姍來遲的宋憲,與一干將領,親率士卒直衝文水城方向。

插在地上的箭矢,密密麻麻,如同河岸成片的蘆草,放眼望去,到處都是屍體,橫七豎八地躺著,血水和融化的泥漿攪在一起,泛著刺眼的暗紅。

宋憲一馬當先,衝了上去,左右連砍二人,突然從斜角又一槍刺來,他想也不想,用扎甲硬吃了一擊,而後,揚起血色長槍,將其挑殺。

隨後,繼續率部勇猛拼殺,向前方衝鋒,為步卒開道。

三十里外。

空氣中迴盪著盔甲碰撞的聲音,到處都是喘息聲,由於劇烈拼殺,許多步卒身上都在騰著熱汽。

田勇的甲冑上全是泥血混合物,一路殺來,他摔倒了不止一次。

袍澤的血、敵人的血,剛好打溼了路面,而下方又是一層沒有化開的凍土,極其溼滑,他杵著本隊的旗杆,像一隻離了水的魚,嘴巴張到極致,喘得像破木風箱一般。

不知什麼時候,狀若魔神的呂布已率軍撕開了一條口子。

衝在前面的步兵,順利將雲梯架到城牆上了,而跟在後面的隊伍,前仆後繼,如同漂浮在汪洋中的船隊。

稍作休息,田勇帶著他的人馬,跟隨其中,事實上,經歷了這麼多,他已經不再感到畏懼,任憑箭矢滿天飛,只要沒有刺透甲冑,讓自己不能動彈,那就前進,踏著袍澤的屍體前進。

這時,隊頭王斌的聲音從身前傳來,這傢伙真是命大,走在佇列最前面,到現在還是毫髮無損——“主公有令,說先爬上牆的人做校尉,另外發黃金百斤,用作吾等娶妻之用.”

田勇精神一陣,道:“是真是假?不會是說說而已吧.”

“丁公什麼樣的人物,他親口所說,豈能有假?說是先登城者重賞,決計不會反悔.”

“哪怕爾等死前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爬上城樓,把屍體掛在上面,丁公也會兌現承諾,將賞賜送至爾等家中.”

話落,一群漢軍士卒越過壕溝,迎面衝了過來。

當發現前方有人阻路時,立刻調轉方向,往左右兩側跑,顯然是在潰逃。

王斌急忙衝上前,大聲問道:“你們的隊頭在哪?”

“死了,隊頭、旗頭,傔旗都死了!”

王斌又道:“你們歸我麾下.”

緊接著,他發現身後有一群人沒等命令就衝了上去。

果然,重賞之下,必出勇夫。

但過了沒多久,正在收攏潰兵的王斌聽到嘩地一聲,惡臭味撲面而來,他再度抬頭。

只見雲梯上湧起白汽,以田勇為首的眾人發出了慘叫聲。

金汁。

敵軍滾木用完了,開始在燒金汁!一念至此,王斌把摔倒在地的袍澤翻了過來,此時此刻,他們都還沒死,但臉上、脖子上的皮已經被燙破了,正面目猙獰地痛叫著。

沒等他處理傷口,一群騎馬的銳士衝過來,大喊道:“怎麼還不上?”

聽到督戰隊的催促聲後,王斌暗歎一口氣,轉身道:“我若死了,傔旗、排頭依次統領弟兄們.”

“殺!”

說罷,王斌將水囊扔到旗頭田勇面前,頭也不回地爬上了雲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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