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浴血全羅道（四）

在島津忠恆眼中，全日本戰鬥力最強的軍隊，並非赤備軍，那群鎧甲上塗抹著珍貴辰砂的武士悍勇不假，亦曾有過以一當十的傲人戰績，但卻遠遠不及他們薩摩藩的武士。

因為薩摩武士會示現流！薩摩藩位於九州西南部，在這裡，要想成為最強大的武士，必須日以繼日地練功，而這種武功就是示現流，一種技能與個人精神相結合的不傳秘術。

不過，示現流有“不到萬不得已不可拔刀”的規矩，所以，在接下來一段時間裡，島津忠恆嚴格禁止麾下八百武士，進行無意義的殺生行為。

倘若中途遇到什麼妖魔，亦或者不開眼的朝鮮義軍，那些暗中護衛他的忍者會主動出手解決。

因而，島津忠恆現在非常自信，即便有兩千遼東鐵騎來襲，他麾下的精銳武士，也能夠將敵人完全擋住，不敢說悉數全殲，但拼掉上千，堅持到父親大人來援，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樸桑，最多半天時間，薩摩武士便會蘊養出大明人難以匹敵的殺氣，只要他們膽敢靠近，即是一刀封喉的命運.”

話落，一陣風沒由來的吹起，彷彿夾雜著血腥味。

這般情況下，化名為樸正歡的唐川表現得異常卑微，他彷彿已經擺正自身位置，開始吹捧眼前這個少年。

當然，這貨心中怎麼想，旁人根本不知道。

事實上，唐川期待陸離速速趕到，將這個狂妄的小鬼給幹掉，解救自己超脫苦海，他與倭寇不共戴天！與此同時。

發現倭人左路軍先頭部隊方位的陸離，與蓼川邊女神歃血為盟，結成了攻守同盟。

牛魔將作為明軍一方的代表，鎮守此地，與蓼川邊的野神、妖怪共進退。

此刻，感受著口中神血傳來的冰涼感，陸離心情愈發好轉，畢竟，本來不容樂觀的局勢，開始慢慢好轉，逐漸偏離歷史大勢。

“將軍，你的血液中似乎有好幾種力量.”

由於歃血為盟需要兩方主將，共同將自身血液滴入酒中，因此，蓼川邊女神也伴隨著酒液，嚐到了陸離的血液，雖然這麼說有些不太合適，但她覺得，口感非常豐富。

其中，有鋒銳無匹的戰魂之力，有類似幽冥的法力，有來自於貪狼星的星力，還有一股渾厚純粹的道力。

一個明朝武將怎會修煉如此多的體系？而且，每一股都令人心驚膽戰。

“出征在外，什麼都略懂一點，能夠增加勝算.”

陸離打了個馬虎眼，算作回應。

本來神色清冷的神女有一瞬間失神了，她猜不透面前這個年輕將軍。

哪裡是略懂一點？恐怕千萬裡之外的道家福地，那個被稱為道家祖庭的龍虎山，都很難見到此等人物……不過，這是一件好事。

見識過宛若邪魔厲鬼的日本武士以後，神女不願意袖手旁觀，寧可戰死，也不願意被俘虜。

“既然神女沒什麼問題了，我們便繼續上路吧.”

“時間不等人.”

面對匆匆而別的大明將軍，蓼川邊神女並未挽留，哪怕她對其非常好奇。

“請便.”

朱唇輕啟。

臨走之前，黑鬃馬給了賣相不凡的小老弟一個眼神，似乎在說：你好好守家，大哥先隨主人征戰沙場。

而心思單純的牛魔絕對看不懂，它手持鐵棍，目送先鋒營千騎遠去，然後，一眾朝鮮神明、大妖面前，甕聲甕氣道：“有事來山脈最高處尋俺，夜深了，俺要去吞吐帝流漿.”

縱使大戰臨門，牛魔依然不願意停止修煉的步伐，它很淡定，一身華貴甲冑，配上蓋世大妖的氣勢，闊步向前，給此地所有人留下一道難以言說的背影。

“連坐騎都如此恐怖，且配有神兵利器，那位陸將軍不容小覷.”

古新羅王的兒子鼻荊感慨。

對此，千總凌飛有些類似的想法，但他並未多問——只要將軍不叛變投降，身為部下，嚴守軍令即可，哪裡有那麼多疑問要說。

夜風拂過耳邊。

四周景象飛速倒退。

蓼川邊女神深明大義的做法，令陸離想到了宿星嶺，也許可以效仿此事，雖說牛魔已經有駐守之地了，但先鋒營呢？騎兵困守城內，根本發揮不出作用，與其把他們充當步卒，不如依託山勢與地形，去鞏固外部防線。

宿星嶺為第一道防線，由山神、當地大妖，以及麾下先鋒營組成，不說能幹掉上萬倭賊，至少能夠拖住他們數天時間，不敢貿然發動進攻。

等消耗敵軍部分有生力量後，殘兵退至蓼川邊，重複上述事宜。

一次又一次挫敗，會使宇多喜秀家無限高估南原城的兵力。

介時……思索到這裡，陸離不再往下去想，盡人事，聽天命。

最終戰局肯定會比歷史上要好上太多，他收斂心神，隨手使出圓光術。

相比於那位女神，這道神通在陸離手中，發揮的作用更加不凡，且更為隱秘，只要不去觀察島津忠恆，什麼問題都沒有。

與小鬼子分開，獨自回到屬於帳篷的唐川心血來潮，他感覺有一道目光在遠遠注視著自己。

四下，皆是布簾。

一道道巡邏武士的身影被投射上去。

大佬？唐川心中狂呼，他菜雞不假，但終歸是精英班出身，不至於連感知自身被探查的能力都沒有，當即從地上撿起一根樹枝，在泥土上寫下三個字母：sos緊急呼救。

在此地爆發大戰的明、日、朝三方，哪一個能夠看懂？唯有穿越者。

“這傢伙……”眼見圓光術內顯化出來的奇葩景象，陸離啞然失語，有點出戲。

坦白來說，若非相隔太遠，傳音入密的神通又容易被洞察，他甚至想讓唐川做好內應，好好忽悠一下鬼子。

可轉念又想，估計這貨心裡也清楚，此番帶兵的人是我，只要稍微機靈一點，就知道該怎麼做。

念及此，陸離心中再度有了計較，看向身側的千總凌飛：“你們繼續行軍，務必於明天傍晚抵達宿星嶺，本將軍要先行一步.”

“違者，軍法從事！”

沒等凌飛回應，陸離稍稍晃動韁繩，感覺自己始終在閒庭興步的黑鬃馬開始認真，當即突破音速，將身後那群擁有妖族血統的異馬甩掉。

緊接著，速度再提。

縱使整個世界的地形被放大無數倍，對於它而言，也不過是多邁步。

將不可慍而致戰。

陸離當然懂這個道理，他跟毛都沒長齊的島津忠恆不同，仗著自己有八百武士護持左右，便不可一世。

首先，誤打誤撞之下，唐川成為了內應，只要這位“臥龍先生”不蠢，肯定知道該怎麼做。

其次，陸離是在充分熟悉自身戰鬥力的情況下，結合局勢，得出了良機不可失的結論。

最後，他有外掛。

當初在倩女幽魂世界時，白助教可是化名天台先生，給自己送過寶物。

大儒手書。

這裡面記載里約二十首詩，其中，有一首趙匡胤所寫的帝王詩已被陸離本人用去，後來攻打冥府時，為了避免鬼王偷家，它又被留在金陵。

迴歸之時，陸離從中取了一張，帶回學校留待關鍵時刻使用：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沒錯，正是晚唐著名反賊黃巢的《不第後賦菊》！白霄言明，一旦將其撕下，並用氣機引動，將召喚出上百金甲銳士，他們悍不畏死，配合起來能夠拼死千年大妖。

誠然，在這個難度被拔高的世界，百餘金甲銳士無法從正面打敗八百薩摩藩武士。

但自始至終，陸離都沒指望其發揮出多大作用，只要能夠壯大聲勢，向宇多喜秀家透出明軍人數眾多的假訊息即可。

“老大，咱們是要上演一人一馬單挑敵軍，在其大營中殺個七進七出的戲碼？”

黑鬃馬一邊飛速前行，一邊詢問。

自從有了小弟牛魔以後，它愈發渴望證明自身，每每回憶三國世界，自己馱負主人征戰沙場的歲月，便忍不住激動。

“五萬倭寇分成了好幾部分，並未匯合在一處，怎麼帶你衝擊大營？”

“況且，時代變了.”

陸離欣慰於黑鬃馬的戰心，卻依舊給它澆了盆冷水。

正如他說的那樣，與一千多年前相比，戰爭形式已經悄然發生了改變。

最明顯的變化就是火器正式出現於戰場，且種類很多，用途廣泛。

而今，明軍、日軍皆處於冷、熱兵器交替的時代，只是結合國情與習慣，選擇攀升的科技樹不太一樣。

日本是狹長島國，資源少，所以他們注重“鐵炮”的研發，其製造出的鐵炮小巧方便，火力不弱，已全面超越同時代的歐洲。

而大明不認為那玩意兒叫炮，因為日本人口中的鐵炮，實則是單兵火銃，天朝文武對其興趣不大，百年來只鍾愛戰爭之神——重炮。

因此，大明工匠不斷開發各種型號的大口徑火炮。

另外，雖然兩國皆將自身最犀利的武器，稱之為“炮”，但由此衍生出的戰術內涵卻大不相同。

倭寇將“鐵炮”裝備到所有武士手中，作為第二把、乃至第三把武士刀來使用，增加短兵相接時的勝算。

大明依賴大炮不假，卻也有單兵火槍供士兵使用。

守城時，大炮對著外面一陣猛轟，攻城時則對著城內猛轟，隨著炮火洗地，大明騎兵出陣。

除了弓箭和砍刀齊齊帶在身上以外，這群精銳士兵手中還攥著富有大明特色的火槍——三眼銃。

它迥異於日本的鐵炮，也不太像傳統意義上的火槍，三眼銃是一根大約一米二長的鐵棍，頭部焊合了三根火銃管。

作戰階段，騎兵發起衝鋒，待敵人進入射程後，連發三記火銃，等這三發子彈打完，他們也就衝到了敵人面前。

介時，純鐵鑄造的三眼銃瞬間變成三稜鐵錘，騎兵往裡面灌足力氣，直奔敵人腦袋而去，威力很大，如果誰能挨住第一下不死，那第二下絕對會把他的腦漿砸出來。

陸離見識過這個世界的三眼銃，無法跟能夠轟出巨型彈坑的重炮相比，但擊碎三人合抱才能圍住的參天古樹，簡直不要太輕鬆。

此次出擊，陸離打算正面接幾發日軍鐵炮，判斷一下威力，以便作出適當的戰術安排。

這事很有必要！每一個主將都會對敵人有一個心理預期，並按照該預期來制定計劃，一旦事實與預估不符，便會出現或長或短的心理不適。

通俗來說，就是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士兵稱其為：低階錯誤。

可將軍呢？過去征戰沙場的經驗，使陸離不允許自己犯此等錯誤，因為它很有可能變成致命弱點，連累無數弟兄。

屯山嶺邊緣地帶。

八百薩摩武士完成了休整，他們將帳篷拆掉，收起鍋灶，騎上了戰馬。

日本國土狹長，並沒有什麼大型平原，因此，用以騎乘的戰馬都異常矮小，跟驢子差不多。

然而，親自坐上去的唐川卻收起輕佻之心，這群牲畜跟倭賊差不多矮小，可速度卻不一般。

“我嗅到了危險.”

島津忠恆語出驚人。

身側，唐川腦海中不斷閃過種種念頭，他必須儘快找一套合適的說辭，讓小鬼子繼續狂起來，而非撤退。

然而……事實證明，島津家的小鬼是個自大狂，剛才那番言語要麼是中二，要麼是神經質，因為他旋即又道：“但我享受征服危險的過程.”

“樸桑，你有聽過秀吉大人的那句話嗎？吾欲取唐，如以泰山之重，壓一卵之上.”

何止聽過……當初，陸離大佬上課遲到，學姐便是用這句話來考驗他。

嘿嘿嘿，小鬼子別狂，過不了多久你就蹦躂不起來了。

腦補出陸離將眼前這群倭寇一一虐殺的景象，唐川心中暗爽，臉上卻不露聲色，笑道：“初次聽說，大明有句話說得好，管中窺豹，可見一斑.”

“透過隻言片語，在下就能聯想到秀吉大人那英偉的背影，如果能夠遠遠見上一面，死而無憾.”

“哈哈，會有機會的.”

島津忠恆騎著矮馬，目光注視遠方，語氣幽幽：“隨我征服半島，你會作為功臣，隨我一道接受太閣的召見.”

“最遲明天傍晚，我們就會抵達抵達宿星嶺，跟那股敵人撞上，而島津家的男子漢將以明軍血液，鑄造無上威名.”

“……”唐川。

小鬼，玩尬的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