茜衫女子有些惘然的話音嫋嫋未息,一時間花幛那頭便安靜了下來。

良久後,方有另一聲輕嘆響起,卻是那輕湖衫兒的女子嘆道:“你說得果然有理。

像那顏姑娘,年紀老大卻還是獨自一人,便如這花兒一般,顏色舊了,自是無人看顧了.”

被人這般背後議論,且又還叫個陌生男子聽了去,顏茉縱是再大方,心下亦難免尷尬,不由自主地便瞥了那男子一眼。

那男子卻並未看她,仍是一臉疏淡地立在那裡,側對著顏茉,望著花幛外的天空兀自出神。

他這態度倒讓顏茉自在了一些,便又向他睇了一眼。

這一眼看罷顏茉才驚覺,這男子竟是生得極為俊美。

自側面看去,他的眉骨比一般人略高,眼神便顯得格外深邃,由鼻骨至下頜便如工筆畫出的一般,格外地乾淨利落,卻又含著幾分流麗,叫人一眼也看不盡。

只是,在這謫仙般的俊顏上,卻不見一絲仙人的灑脫,反倒有種說不出的愴然。

那微白的兩鬢蒼色冥冥,便四周繁花如錦,亦掩不去他身上深深的寂寥。

不知何故,顏茉竟覺有些鼻酸。

這男子身上的滄桑,她在這一瞬間感同身受。

外頭的說話聲不知何時停了,那兩個女子已然離開,東風繾綣而來,花幛內甜香浮動,枝頭花朵迎風輕顫,似在向著來人點頭致意。

顏茉向那男子蹲了蹲身,轉身便往回走。

行至轉角處,她悄然回首,卻見那男子仍舊立在原地,孑然不動,似是以一身孤冷抵禦著這萬千繁華。

“先生何苦如此.”

顏茉忍不住輕語,腳步亦停了下來。

那男子轉眸看了看她,一言不發。

“小女子與先生萍水相逢,後會無期,倒要勸先生兩句,凡事看開一些,過自己的日子便是。

先生若覺命運不公,便想一想小女子.”

說到這裡,顏茉展顏一笑,“方才那兩個姑娘口中之人,便是小女子。

雖她們覺得小女子可憐,可小女子卻不覺有何不好。

似小女子這般做老個姑娘,不用看男人臉色過活,不用被婆婆小姑欺負,手上銀子又夠花,可自在得很呢,旁人說得再多,小女子只當她們沒事亂嚼舌頭.”

說到此處,顏茉自己撐不住笑了起來。

那男子眸光微深,向顏茉又看了一眼。

顏茉便笑問:“觀先生氣度,想是夫子,又或是門客?”

回答顏茉的,自然又是一陣沉默。

不過,顏茉這些年頗見過些世面,倒有些察顏觀色的本事,見這男子眸中似有不以為然之意,她便知自己是猜錯了。

她倒也不尷尬,灑落一笑道:“啊,原來是小女子猜錯了,那小女子再猜一猜,莫非,先生是府中的伶人麼?”

男子仍是一語不發,身上的氣息卻驟然冷了下來。

顏茉忙蹲了蹲身,歉然道:“請先生忽惱,小女子妄言,請先生莫往心裡去.”

言罷她又直起身來,自顧自地笑道:“無論先生是做什麼的,只看先生這樣子,想必是讀過書的罷。

若依小女子說呢,這書讀得太多卻也不好,書讀得多的人,想事情就會特別細緻,其實過日子哪有那般精細?不過是衣食住行,想得太多反受其累。

這天地何其廣闊,先生身為男子又有多少便宜,何苦積步原地,自苦如斯呢?”

那男子大約沒料到顏茉竟能說出這麼一番話來,眉眼之間到底動了幾分顏色。

顏茉見狀,忍不住掩唇輕笑。

“這樣才好。

先生現在看來倒有了些活氣兒了,方才看著像個石頭刻的人似的.”

顏茉笑著道,復又蹲身:“小女子胡言亂語,望先生萬勿怪罪,小女子這便去了,先生自便罷.”

說罷她便轉過了身,這一次卻再不復回首,那道宮紫色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花幛深處。

傅庚凝目看著那道背影。

若是熟悉他的人在此,必能看出他此刻的神情有些瞠目結舌。

這個女人,倒還真是……奇詭。

奇詭得讓傅庚不知該如何形容。

他原是從秋夕居出來的。

方才他在秋夕居探病,鄭氏忽然便發了狂,不僅抓住他的衣衫不放,還將他的頭髮也打散了,弄得他一身狼狽。

他已經很久沒在秋夕居過夜了,一時間只尋到了一件家常舊衫,他便隨意披了,頭髮也只隨手挽了挽,便自走了出來。

鄭氏病勢漸沉,如今連傅璋也不大識得了,每天或是昏睡,或是醒過來發狂,有時候兩三個人都按不住她,只能一日日用藥壓著。

魯醫正說,鄭氏只怕熬不過這個年去。

若照此說來,過不了多久,傅庚續絃之事便又要成為平南侯與侯夫人的關注點了。

一思及此,傅庚心下便十分煩躁,自秋夕居出來後,他也未辨方向,只信步而行,不知不覺便行至聞笛別館,這才發覺府中有女客,他便避在花幛之間,隨後便遇到了這個奇怪的女人。

這女人真是怪得很。

莫名其妙地上來便說了一大通話,言語中竟對讀書大加詆譭,還自稱老姑娘。

而最叫傅庚瞠目的是她認人的本事。

她哪一隻眼睛看出他是伶人的?就因為他生得俊了些,穿得破了些,便被當作伶人了?伶人能有他這一身氣度麼?這個叫什麼顏姑娘的,這眼睛也不知是如何長的,認他作夫子也就罷了,竟將當朝堂堂大九卿、太子少師,認作供人取樂的伶人,這也真是……傅庚暗自搖了搖頭。

識人不清、胡言亂語,也難怪這女子會成老姑娘。

可是,她方才說的話倒也並非一徑渾說,有些話還是頗有些意思的。

只是,道理人人都懂,說起來也很容易,然這世間懂得道理的人何止千萬,而真正能依道理而行之人,卻只寥寥。

傅庚又搖了搖頭,向花幛外頭看去,卻見園中寂寂,唯東風拂過花樹,偶有落紅飄過,除此之外便再無旁人。

他撣了撣衣襟,緩步踏出了花幛,信步而去。

聞笛別館又變得安靜了下來,那些輕顰淺笑、喁喁細語,很快便被暖風拂亂了去,唯薔薇如故,花香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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