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葉面無表情地看完第一份“檢討”。
抿成一條直線的唇角勾起一抹不帶絲毫溫暖的冷笑。
她用檢討掃拍那位室友的臉，力道一點兒不重，但卻讓後者漲紅了臉。
裴葉的動作讓他感覺到一種不加掩飾的羞辱。
“你不怕報應嗎？”裴葉半蹲下來，淡漠的視線跟他平視，冷嘲著質問他，“九年義務加三年高中，大學兩年，你的老師們就是這麼教你做人的？禮義廉恥信，這五個字你做到哪個了？”
室友甲不敢跟裴葉對視，彷彿他的目光含著刺，多看一眼都會覺得心肝顫兩顫。
“我、我錯了……我給你道歉，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裴葉伸手搭在他心口的位置。
譏嘲道：“來，抬手摸摸你自己，你的道歉是真心的？說這話你良心不會痛嗎？”
自私、薄情、惡毒且愚蠢。
“檢討”帶了太多個人色彩，每一句都隱晦替自己辯解脫罪。
“筱蒼”生性安靜，沉默寡言，跟其他幾個室友玩不到一塊兒，其他人嘲笑他、開他的惡意玩笑，他也不會上綱上線。大家都不認為自己說“筱蒼”土鱉有問題——這不是嘲諷，是闡述事實。
“筱蒼”太老實，反而成了幾人“惡作劇”的物件。
某次，寢室室友在班級群開玩笑透露“筱蒼”地攤貨內褲居然是破的。
群裡有人不信。
【不信啊，我給你們拍個證據你們就信了。】
【額……這樣會不會不太好？】
【哪裡會不好？大老爺們兒又不是女生，拍個照片就要死要活？又不拍他的臉……】
趁著“筱蒼”進浴室準備洗澡，突然衝進去拍照片，在“筱蒼”沒反應過來之前連拍十幾張。
當“筱蒼”鐵青著臉讓他刪掉照片，他不，傳球一般將手機傳給其他室友。
這個動作很完美，他得意地吹了口哨。
【漂亮！】
看著“筱蒼”急得上躥下跳，其他人鬨笑得更厲害。
還一臉的滿不在乎。
【大老爺們兒怎麼了，害怕同班女生看到影響你大學交女朋友啊？】
【C大的女生不好追哦……我爸總說女孩兒讀書越多心越野，C大的女生就是典型麼。一個個都奔著富二代或者高齡金主，同齡窮挫矮哪裡入得了她們的眼，你一個鳳凰男別想了。】
【那未必，女大三十坐擁江山。當不成她們男友當她們後爸唄……】
幾個室友一唱一和，沒人將“筱蒼”悲憤又受傷的表情放在心上。
他們只是開個玩鬧說笑而已啦。
之後的日子也不平靜。
【喂，寢室衛生你幫忙打掃一下，一天三塊錢……哈哈，活不累的……】
【喂，幫忙去食堂帶個飯……幹嘛，不樂意啊？我給你錢讓你跑腿，又不是讓你白跑？】
【喂，衣服幫我洗了，我也給你錢……】
嘴上說著幫幹活跑腿給錢，但等“筱蒼”好脾氣弄完了，又說先記著、先墊著。
如果催得緊，便是翻白眼外加幾句“你窮成什麼樣，等幾塊錢買米下鍋啊”？
不情不願掏出錢丟過去。
因為消費不知剋制，往往都是月前瀟灑，月底吃土。
某一天，一人發現“筱蒼”的身份證擱在床鋪下的桌子上，顯然是出門太急忘了。
恰逢同寢室有個室友找了給XX貸發傳單的兼職。
XX貸的廣告就是放貸極快，門檻也低，下錢乾脆。
聽說長得帥，額度也高。
儘管不願承認，但“筱蒼”的確是整個寢室最帥的。
【幫個忙，你最近不是在弄XX的兼職嗎？你看這樣行不行？】
【呃……這樣不太好吧？】
【哪裡不好？用他的身份證週轉點錢用用，過兩天我爸媽給我打生活費還上不就行了？】
第一次，他也的確將錢還上了。
到了第二個月月底，寢室另一人缺錢找他借，他說自己也沒錢，不過——
他說了自己偷用“筱蒼”身份證在XX貸借錢的事情。
【這、不會出事吧？】
【不會，我上個月用的就挺好。】
【你為什麼不用你自己的身份證去借？】
【我大學畢業還要買房誒，我爸媽首付都替我攢好了，徵信不能黑的。】
雖說XX貸的廣告聽著很靠譜也很人性，但畢竟是“貸款”，據說借多了會上徵信。
屆時影響他房貸審批就麻煩了。
“筱蒼”不一樣啊。
他一個窮逼，這輩子估計連S市的廁所都買不起，要什麼徵信，黑就黑了。
再說，只要及時還上，也不會黑他徵信的。
他們會及時還上嗎？
自然不會，用“筱蒼”的身份證借的錢，某種程度來說跟路上撿的一樣。
貸款沒有意外地逾期了，“筱蒼”第一次接到催款電話。
寢室幾人知道此事，腦筋一轉，來了個“先下手為強”。
張口就汙衊是“筱蒼”沒有看好身份證，不知被誰撿走貸款，緊急聯絡人還寫了他們的電話。
“筱蒼”遲疑了……
他的身份證的確丟過，但後來又找到了。
室友的猜測也不是沒有可能，他打算報警，卻被幾個室友阻攔。
如果報警，他們先前的行為肯定會被查出來，萬一學校給處分就不好了。
於是忽悠沒有智慧手機的“筱蒼”，將這事兒用放大鏡誇大上百倍，將後果說得十分嚴重。
反正他們只是借用幾千塊錢，大不了之後幾個月節省點兒，湊夠了錢還給他唄。
至於這些錢會產生的利息？
跟他們無關，他們只欠本金。
這之後，“筱蒼”成了小網紅，還給網購平臺店鋪當男模，聽說非常來錢。
這麼賺錢，怎麼可能連幾千塊錢都還不上呢？
抱著些許酸溜溜的嫉妒，他們都沒有還錢的意思。
反正“筱蒼”也不知道，誰還誰是煞筆。
偶爾碰面，“筱蒼”也是行色匆匆，對人愛答不理。
【嘖——哪個網紅能火一年的？賺了點兒錢就鼻孔看人了，瞧不起誰呢？】
見了面也不打招呼，什麼鬼。
殊不知，“筱蒼”平靜臉色和忙碌工作的背後是越滾越多的債務。
他沒有去報警，怕被同學誤會，怕被老師嘲諷，怕被學校知道引以為恥，怕被他的粉絲知道他不是他們想象中那麼完美的人，怕被兩位離異將他看做累贅的父母厭惡……他賺錢越來越多，多多少少讓他看到解脫上岸的機會。只要咬牙撐過去，這事兒就能過去了……
他高估了自己的財運，也低估了社會的險惡、網貸的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