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

天氣已然轉暖,可屋子裡仍然燃著火盆。

太監們都已熱的滿頭大汗,而文帝竟仍覺寒冷一般,裹著厚厚的錦被,半躺在椅座上。

馮吉小心翼翼,端來一杯“三珍湯”。

“陛下,喝一口吧.”

他的手都在顫抖!因為他不敢想象,接下來可能會發生什麼事,主子爺會對陸侯如何處置!文帝揪著被角,幾乎整個人都蜷縮在裡面,望著馮吉雙手遞來的湯水,沒有去接,聲音微弱道:“馮吉,你覺得……”話說一半,便戛然而止。

可馮吉又豈能猜不出文帝到底想要說什麼?他一時猶豫起來。

替陸沉說話,是肯定的。

但怎麼說,卻是一件值得思考的問題。

“奴才覺得,不可輕信,亦不可全信.”

馮吉最終給出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

文帝陰森說道:“可如果真的沒有冤枉了陸沉呢,此等欺君之罪,朕是不是該誅他的九族!”

馮吉駭然,嚇得雙手一抖,湯水差點沒都灑出來。

將湯水交給一旁的小太監,讓其端走,馮吉躬身說道:“如果陸侯真的對錢公公行栽贓陷害之事,必然便是欺君之罪,誅滅九族也不足惜,可請恕奴才多一句嘴,倘若陸侯死了,主子您的江山,將來卻又由誰來支撐?”

文帝猛然抬頭,目光如劍,刺向馮吉。

馮吉面露驚惶之色,趕忙跪在文帝腳下,說道:“主子,奴才知道此言委實不該是從奴才之口說出來,可奴才完全是為了陛下您著想啊,沒人知道主子您心中的盤算,唯有奴才知道,所以這種‘大逆不道’的話,如果奴才不說,可就再不回有第二個人對主子您說了.”

聽得馮吉的辯解,文帝目光中的殺機一點點收斂,漠然道:“難道朕的朝堂,就只有他陸沉一人是能幹的?”

馮吉說道:“自然不是,內閣幾位閣老,俱是經天緯地、治世能臣,自主子爺您推行求賢令以來,咱們大齊朝堂,委實是人才濟濟,能幹的官員數不勝數,可……奴才萬死說一句,他們中間,又有哪一個能夠有十足的忠心,讓主子爺您放心的託付?甚至是將來主子爺您意欲確立儲君,又有哪一個會與主子爺您同心同德,堅決擁護?”

文帝默然,許久後,方才蕭索說道:“你說得不錯,放眼整個大齊朝堂,也唯有陸沉……能夠讓朕安心.”

見文帝似乎被說動,馮吉暗下鬆了口氣,接著說道:“還有一件事,主子爺,您不可不防啊.”

文帝皺眉道:“什麼?”

馮吉說道:“奴才這麼窄的眼界,尚且能夠看得出來,這段時間這麼多官員針對陸侯,先是群臣倒陸,繼而江沖又在祭天大典上指控陸侯與他狼狽為奸,陰謀陷害,只怕必是有人在背後指使,只為將陸侯扳倒,斷陛下您的左膀右臂。

那個人到底是誰,奴才不知道,可既能夠暗中操控近乎半朝官員倒陸,又指使鎮撫司指揮使江沖突然對陸侯發起雷霆一擊,這委實太可怕了,恐怕也就是當初儒家主政時,方能有如此振臂一呼、群臣呼應的力度……”文帝冷冷道:“朕暫時革去陸沉的官職,又責令他閉門思過,便是為了故佈疑陣,讓那幕後主使浮出水面,再一網打盡,可沒想到的是……”馮吉搖頭道:“既是想置陸侯於死地,那人自然是無所不用其極,便是汙衊也不是不無可能。

退一萬步講,就算陸侯當初真的曾參與過對付錢公公,其實也不是什麼不可饒恕的事情,奴才可是聽說,錢公公與陸侯之間恩怨甚深,幾乎已經是撕破臉,到了不是錢公公死、就是陸侯亡的地步,陸侯如果不對付錢公公,那麼死的,恐怕就是他啊.”

文帝哼道:“你幾次三番為陸沉說話,難道與陸沉很要好嗎.”

身為內監,與外臣交好,實是取死之道!馮吉一驚,隨即竟是抹了把淚水,委屈巴巴道:“不瞞主子,奴才對陸侯,的確欽佩不已。

陸侯精明強幹,為大齊立下無數汗馬功勞,奴才即使是一宦官,亦對他欽佩之極,為主子爺您能得此能臣而高興。

奴才甚至隱隱覺得,以陸侯的本事,必能助陛下您統一天下,開闢萬古不曾有的盛世偉業。

所以奴才實在是不想看到此等能臣,因朝堂爭鬥,陰謀詭計,而不能再襄助陛下您成就偉業.”

聽了馮吉這幾番話,文帝神色已經趨於緩和。

馮吉偷偷看了文帝一眼,然後又唉聲嘆氣道:“主子爺,奴才知道您想成為千古一帝,所以奴才也無比希望您能實現這個願望,而陸侯恐怕就是襄助您成就偉業的無二能臣,所以奴才替陸侯說話,只是不想主子爺您被小人矇蔽,與此等能臣離心離德,乃至於生出嫌隙猜忌,誤了主子爺您的千秋偉業.”

“好了.”

文帝突然無力地擺了擺手,將錦被掀到一邊。

馮吉趕忙起身,上去攙扶。

“陸沉確實是最得力的能臣,不然即使有那層關係,朕也不會想著將江山社稷託付給他.”

文帝在馮吉的攙扶下走了幾步,先是誇讚,可隨即又生出疑心道:“可是……”他沉吟一聲,看向馮吉,說道:“都說陸沉從不結黨,可朕看卻未必如此,那日朝堂之上,朱恪,王翥,還有那個鍾離期,全都站出來替陸沉說話,如果不是陸沉的人,又怎能如此盡心竭力,甚至不惜得罪滿朝大臣.”

馮吉眼珠子一轉,隨即呵呵笑道:“奴才說句話,也不知對不對,陸侯何等人物,有人嫉妒,自然亦有人仰慕,看不過去,為陸侯鳴不平,辯駁兩句,也不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

而且,官場就是這麼一回事,筋連著筋,手牽著手,又有幾個官員,真的能做到做一孤僻的純臣呢?如果陸侯真的有號召近乎半朝官員的能力,的確值得警惕,可不過是朱恪等幾位大人站出來替他說話,委實不值得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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