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慶業使用流利的遼東官話說出來的問候語,乍聽起來好像沒什麼複雜的內容,但是細思一下,楊振就發現了其中飽含的深意。

眼下的李朝,早已是蟎清的附屬國了,可是在林慶業的言辭之中,卻仍舊使用大明朝鮮國這個稱號。

意思是說,他是大明朝鮮國南三道的水軍統御使,而不是韃清朝鮮國的南三道水軍統御使。

這段話既亮明瞭他對李朝歸屬的態度,也同時向楊振表明了自己堅決站在大明金海鎮一邊的立場。

想到這些,楊振眼前這位身材魁梧、聲若洪鐘,國字臉,絡腮鬍的李朝水軍大將,更是好感倍增,當下哈哈一笑,對他說道:“林將軍不必多禮。

楊某久聞林將軍之大名,亦素知林將軍之忠義,今日將軍率兵船抵達石城島,於楊某而言,有如大旱之遇甘霖,幸甚幸甚!”

“都督客氣了!林某人年近耳順,時日無多。

於林某人而言,有生之年,能夠效力于都督帳下,驅逐韃虜,規復遼東,得償平生志願,才是幸甚幸甚!”

面對楊振的熱情讚揚,時年五十八歲已經兩鬢斑白的林慶業,倒是十分難得地保持了清醒,不住地謙讓著。

楊振見他如此,當下也不再客氣,哈哈一笑,隨即轉身,將仍然單膝跪在地上的袁進與俞亮泰二人一一扶了起來,與二人分別行了抱見禮。

楊振與他們簡單問候了幾句,得知他們此行前往瀛洲島輸送移民的海上行程一切順利,便也不再多說什麼了。

隨後楊振轉身,拉上了林慶業,在眾人的簇擁下,一路說說笑笑地,往島內石城山下的營盤處行去。

石城島上的情況,早已今非昔比了,由於有了大批的駐軍,有了大批的島民,島上繁華一日勝似一日,農田隨處可見,村屯漸成街市,成片成片的軍營佈局合理,再也不是原來那個荒島鬼島的樣子了。

當眾將簇擁著楊振和林慶業,來到石城山下大營盤的時候,已經到了日落西山的傍晚時分,而帶領南路水師營臨時駐泊石城島的仇震海,早已叫人在楊振的下榻處,為袁進、俞亮泰、林慶業備下了接風洗塵的酒席。

眾人到來,先分主次落座,隨即點燃室內燈火,一邊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一邊商談接下來的計劃。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外面的天色也徹底黑了下來,楊振放下碗筷,抹了抹嘴吧,然後掃視了一圈眾人,開口說道:“諸位,今日林將軍帶領其水軍船隊已然如約而至,那麼咱們將計就計瞞天過海破襲鎮江堡的計劃,便可以著手實施了!”

“瞞天過海?”

“破襲鎮江堡?”

“敢問都督——”楊振放下碗筷突然丟擲來的話題,如同一塊巨石扔到了平靜的池塘裡,頓時掀起了一陣躁動。

袁進、俞亮泰、仇震海以及跟隨楊振來到石城島的張臣、嚴省三兩個人,一齊停下了筷子,放下了杯杯碗碗,或驚訝或疑惑或茫然地看著楊振。

唯有林慶業以及陪同林慶業一起出席了飲宴的獨步和尚,沒有任何的驚疑,只是目光炯炯地看著楊振,似在等待楊振的下文。

顯然,林慶業和獨步和尚已經提前得知了楊振意圖奇襲鎮江堡的計劃。

這些人的表現,全都落在了楊振的眼裡,而楊振也從眾人的反應當中得到了他所希望得到的結論。

“呵呵,你們幾個不必驚訝,本都督之所以沒有事先告訴你們,完全是因為這個計劃極其冒險,也極其不成熟,此前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應否繼續實行,能否得以實行.”

楊振說的話,當然是大實話,只不過他說出來的這些,並非全部。

因為這個計劃能否實行,完全取決於林慶業是否會率領朝人的兵船順利抵達。

如果獨步和尚回去以後,林慶業不肯冒這樣的風險,不肯配合,那麼楊振的這個計劃,自然想都不必想了。

而如果林慶業不是一個守口如瓶的人,不是一個決心已定絕不動搖的人,那麼楊振的這個計劃同樣得馬上叫停。

好在袁進、俞亮泰兩個人乍聞楊振所言時表現出來的驚訝茫然神色,證實了楊振的推斷。

林慶業不僅來了,而且對於執行楊振的計劃顯然決心已定未曾動搖。

如果他一路上猶豫不決,那麼他一定會向袁進和俞亮泰二人詢問奇襲鎮江堡的事情。

而一旦林慶業開口問了這樣的話題,那麼以袁進和俞亮泰二人的頭腦,恐怕立刻就能想到楊振對林慶業所領水軍的用法。

如此一來,等到他們返航回來的時候,楊振再談起這個事情,他們二人就肯定不會是現在這個反應了。

還好,眼前場景,皆在楊振的預期之中。

“其實我的計劃並不複雜,你們中有的人曾經跟著我在蓋州城、復州城幹過,只是這一次比起以往,卻要兇險得多了.”

楊振說到這裡的時候,目光從眾人臉上轉過,最後落在了坐在自己旁邊的林慶業臉上。

而在場的眾人之中,的確有人跟著楊振假扮成滿韃子的模樣奇襲過蓋州城,當下聽得恍然大悟。

剩下的沒跟楊振幹過這種冒險“勾當”的將領,久在楊振麾下,自然也都聽說那些傳奇故事,此時也都明白了過來。

——敢情眼前這個楊都督又要搞喬裝打扮暗度陳倉的陰謀詭計了!——只不過這一回不再是叫金海鎮的明軍假扮成滿韃子摸城了,而是叫林慶業帶領的朝人水軍假扮成他們自己!眾人一時想明白了這一點,馬上就把目光都轉向了林慶業的臉上,一時間林慶業成了眾人的焦點。

至於林慶業自己,看見眾人反應,當然知道是怎麼回事了,當下站了起來,離開座位,先是對著楊振抱拳躬身,然後對著眾人同樣躬身作揖一番,最後說道:“此計雖然兇險,但是一旦成功,鎮江堡即可易手,而鎮江堡一經易手,鄙國即有望一舉脫離清虜鉗制,重新歸正天朝。

所以此去,雖然兇險至極,但在下決心已定,甘願赴死地,雖死亦無憾.”

林慶業在迎回了獨步和尚,得知了楊振的謀劃以及自己將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之後,自然反反覆覆思量過其中的利害關係。

自己領兵充當內應,深入險地,一旦行動失敗,或者一個行差踏錯,那就是萬劫不復的下場。

可是男子漢大丈夫,生當作人傑,死應為鬼雄,放著這樣一個有可能創下豐功偉績,有可能一雪國仇家恨的機會不抓住,那也不是他林慶業的脾氣。

因為楊振告知他的計劃,總體來看,還是很完備的。

按照楊振和林慶業兩個人的共同推斷,滿韃子大肆徵調李朝的兵船,只有一個用途,那就是從鎮江堡運送滿韃子的軍隊,從海上迂迴到金海鎮的大後方登陸發起攻擊。

有了這個一致的判斷之後,林慶業自己的想法是,從鎮江堡接上韃子軍隊入海,然後聯絡金海鎮的水師,就在海上將企圖走海路發起攻擊的韃子軍隊解決掉。

但是楊振叫獨步和尚帶給林慶業的想法,卻是要利用林慶業的船隊能從鴨綠江口透過,直抵鎮江堡外的機會,直接奪佔鎮江堡城。

與林慶業主動提出的想法比起來,楊振的打法更加兇險,但是成功之後的收益也更大。

獨步和尚海上往返的結果是,林慶業最後接受了楊振這種更加兇險而收益也更大的打法。

在他看來,滿韃子麾下雖然沒有水師營,沒有行走海上的戰船,但是他們八旗下面的漢軍隊伍裡可有不少是前東江鎮的舊部。

比如鑲藍旗漢軍尚可喜部的人馬,那些人只是沒有戰船而已,若是他們有了戰船,立刻就能成為一支如狼似虎的水師。

若是按照自己的打法,把登船的韃子軍隊從鎮江堡運到海上解決,一旦接上船的是尚可喜的人馬,那麼到時候鹿死誰手就不一定了。

就算上船的韃子軍隊不是尚可喜的人馬,可萬一韃子軍隊不信任自己,登船之後接管了船隊,那麼到時候此戰結局也仍在未定之天。

所以,林慶業想來想去,反覆權衡,最後還是覺得楊振的打法,成功率更高一點,成功後的收益也要大得多。

畢竟鎮江堡距離鴨綠江口很近,控江臨海,進退自如,它的地理位置和戰略位置,遠比在海上殲滅幾千韃子軍隊重要多了。

卻說林慶業突然站起來對著大家抱拳躬身斬釘截鐵一般說出了那番話,在場的眾人,包括楊振在內無不聳然動容,當下諸將一起離座,向他抱拳躬身還禮。

與此同時,楊振說道:“林將軍之高風亮節,令人感佩!此事若成,將軍之功必上達天聽,永載史冊,異日,楊某對將軍也必有厚報!”

楊振這麼一說,眾人跟著讚歎,而林慶業也連連作揖謙讓辭謝。

一時間,這件最嚴肅的事情揭過,在場的諸將也都大體上知道了楊振這一次的基本打法和路數。

復州城那邊的堅守待援也好,呂品奇那邊的水師營突襲敵後也好,甚至祖克勇這邊的莊河堡防禦也好,全都是障眼法。

真正的大殺招只有一個,那就是林慶業這個充當內應的船隊。

而這個大殺招的真正目標也只有一個,那就是控江臨海屏障滿韃後路的鎮江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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