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若望聽了楊振的問題,抬頭看了看楊振,他發現眼前的這個年輕的伯爵,似乎與他在大明朝的京師見過的其他官員們都有所不同。

這個人不是一般的武將,他不僅頭腦清醒,而且對知識有濃厚興趣,最主要的是他對遙遠歐洲、對遙遠西方似乎有所認識有所瞭解。

有了這個發現,湯若望對楊振的觀感,突然好轉了一些,覺得自己在金海鎮並非完全沒有施展餘地,至少並非完全沒有徵服人心的機會。

“伯爵大人可是想問,面對如今流行於大明北方的疙瘩瘟,應當如何防疫,如何才能減少人口的損失?”

湯若望認識到楊振頗有些與眾不同之後,也不再跟楊振打啞謎了,而是直接挑明瞭楊振想要詢問的問題。

“沒錯,正是如此。

疙瘩瘟與黑死病同為鼠疫。

你們西洋諸國,尤其是歐羅巴大陸上的神聖羅馬帝國帝國轄內各邦國,既然能從流行了數百年的黑死病中倖存至今,可有什麼行之有效的應對之法?”

楊振見湯若望已經洞悉了自己問題背後的意圖,當下也就不再瞞著他了。

“而且我看你這一次,跟隨褚公公一起從京師前來金海鎮,沿途經過了疫區,但卻無一染疫死亡,我問起褚公公何以做到這一點,而褚公公卻說全是你的功勞.”

楊振先是搬出了褚公公的身份堵住湯若望的退路,然後呵呵一笑,隨即又對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說道:“呵呵,道未先生,汝輩天主教義,向來號稱以愛人為本,而我東方華夏,也有仁者愛人之說。

眼下我大明自京師至中原,自中原至登萊,鼠疫流行,死人無數,正待有識者出力拯救。

道未先生可有以教我?”

湯若望乍一聽見楊振說及其天主教義,眼睛頓時一亮,本來沒有表情的臉上頓時有了神采,連一道道溝壑般的皺紋都瞬間舒展開了。

“伯爵大人知道天主教義?!”

湯若望的反問裡透著難以掩飾的人驚喜。

“呵呵,說起這個,本都督知道的可就多了,還知道你們歐羅巴出了個馬丁路德,搞得你們教會分裂,什麼神聖羅馬帝國早已經名存實亡,信奉不同教義的大小邦國,為了爭一個誰對誰錯,打得不可開交血流成河。

道未先生,有沒有這些這檔子事情呢?”

“這——,伯爵大人生在東方,如何知曉這些情況?!”

湯若望聽見楊振說的這些話,尤其聽楊振提到馬丁路德,一下子就被震住了,這一下,臉上的喜色沒了,方才的驚喜只剩下了驚訝。

“呵呵,你不要管我是怎麼知道的,我自有我的渠道。

如果你想跟我討論這個問題,以後可以另找時機。

眼下你且說說看吧,你們歐羅巴諸國在防治鼠疫上面,可有行之有效的辦法?”

楊振只一句話,又把眾人關注的中心話題拉回到了派人前往登州府協助防疫的問題上,至於楊振自己是如何知道歐羅巴諸國情況的,除了湯若望,已經沒人再去關心了。

而湯若望見楊振並不想公開談論其他的事務,當下收斂了心神,略一思考,說道:“伯爵大人,你能將疙瘩瘟認定為鼠疫,非常難能可貴,伯爵大人果然見識不凡。

“鄙人在京師期間,也曾向大皇帝陛下的近臣,報告過疙瘩瘟即是鼠疫的判斷,報告過鼠疫流行的兇險,但是大皇帝御前大臣個個諱疾忌醫,無人肯於聽信.”

湯若望先是稱讚了一句楊振的見識不凡,然後就說起了他自己在京師裡的遭遇,緊接著語帶嘲諷一般地接著說道:“當然了,現在就是有人肯信,但以大明京師內外聚集各方人口之眾多,民人飲食起居情形之惡劣而論,疙瘩瘟這種鼠疫傳播開來,怕也是遲早的事情.”

楊振當然知道,湯若望說的是真的,並非聳人聽聞,京畿之地的疙瘩瘟疫情如果得不到有效的遏制,那麼接下來很快就會在京師內外甚至整個華北流行開來。

因此,他聽了湯若望所說的話,一邊點著頭,一邊肅容看著湯若望說道:“本都督當然相信你的判斷,否則今日也就不會找你來了。

道未先生,你且說說看,該當如何防治鼠疫大流行,歐羅巴可有行之有效的辦法?”

“根據鄙人所瞭解的西洋應對之法,人類徹底根治鼠疫是不可能的,人類能做到的,只有控制其傳播的區域.”

湯若望見楊振一臉嚴肅地請教自己,知道眼前的這個伯爵是認真的,而自己若是不能說出一些有效的方法,恐怕從此也就失去了在楊振面前說話的機會。

因此,湯若望開口給自己留下了一個退路之後,緊接著便又說道:“至於控制鼠疫傳播之法,縱覽鄙人所知西洋之經驗,不外乎厲行四條法令!”

“哪四條法令?”

“其一曰清潔。

須人人注意個人之清潔,飲食之清潔,起居之所之清潔,除了養成日常沐浴梳洗之習慣,更要遠離一切鼠害、跳蚤與蚊蠅.”

“其二曰焚屍。

凡因鼠疫而死者,其屍身、衣物、居所等生前沾染使用之物,均應由官府統一焚燬。

須知鼠疫雖然無藥可治,但是烈火能夠毀滅一切瘟疫。

“其三曰遮面。

黑死病也好,疙瘩瘟也罷,除了直接接觸能夠傳染,吸入染疫者撥出之空氣飛沫也會被傳染。

佩帶面罩以遮面,就是為了避免口鼻吸入,沾染瘟疫.”

“其四曰隔離。

將染疫者與未染疫者徹底隔絕開來,將染疫的地區與未染疫的地區徹底隔絕開來。

此次鄙人前來金海鎮途中,聽聞過伯爵大人推行的隔離檢疫之法,此法與鄙人所知西洋之法,可謂不謀而合.”

面對楊振的詢問,湯若望開始滔滔不絕地講了起來,將他所瞭解的西洋諸國應對鼠疫的做法概括講了出來。

而當湯若望的這番話話音剛落,楊振立刻就站了起來,一邊啪啪啪地鼓掌,一邊笑著對他說道:“很好,很好,道未先生果然是見聞廣博的西儒大才。

所言控制鼠疫流行之法,甚是清楚明白。

此法可由道未先生主持,先實行於登州府。

“若能在登州府等地取得奇效,本都督一定替你將此法表奏到皇帝陛下的面前,到時候道未先生你們西儒來華有什麼難了的心願,也就可以提了.”

“這個,伯爵大人——”湯若望也不是傻子,他一聽楊振這話,就意識到楊振今日可不是單純的向他請教西洋防疫之法,這是要讓他去登州府親自驗證他的防疫之法啊!一念及此,他立刻就意識到了其中的風險,馬上就像拒絕。

然而楊振早就打定了叫他登州防疫的主意,哪能任由他提出反對的意見,當下揮手打斷他的話頭,臉色不善地對他說道:“怎麼?道未先生你是想違抗本都督下達給你的第一條命令,還是說你方才乃是胡言亂語,不敢親自去驗證你所說的防疫方法?!”

“這——,大皇帝陛下的意思,卻是叫鄙人到伯爵大人這裡充任銃炮火器教習.”

湯若望見楊振變了臉色,瞬間就知道這個事情不能拒絕,因為他意識到了楊振所說的兩個可能,他一個也不能承受其後果,但是他仍然情不自禁地要抗拒。

“呵呵,本都督依然可以任命你為金海鎮的銃炮火器教習,但是金海鎮的銃炮火器教習擔負之任務卻有很多,去登州防疫,就是其中首要的一個。

而且唯有做好了這一個,才能再說其他.”

湯若望既然奉旨到了金海鎮了,那讓他幹什麼,還不是楊振的一句話麼。

對楊振來說,你若不服從我的命令,那我還跟你講什麼道理。

面對楊振這種打法,湯若望抬眼看了看楊振,最後苦笑著搖了搖頭,躬身說道:“仁者愛人,仁愛乃是耶穌教誨之主旨。

鄙人身為耶穌會士,當然要獻身於耶穌之教誨。

“伯爵大人委派鄙人去登州防疫之命令,暗合天主之信條,亦合耶穌之教誨,鄙人自是要遵從。

不知伯爵大人何時叫我啟程前往登州去呢?”

湯若望倒也光棍,一見此事根本推脫不掉,乾脆自己找了一個臺階,硬著頭皮接下了這個事情。

而楊振見他如此乾脆,準備好的一堆連哄帶騙外帶恐嚇的話,也都收了回去,笑著對他說道:“防疫如防火,當然是越快越好了.”

說到這裡,一轉頭,看著袁進說道:“袁總兵,今日我就把道未先生交給你了,今日下午,最遲明天,你就送他啟程,你們一起往登州去.”

“卑職遵命!”

袁進見楊振定下了派人去登州支援防疫的事情,知道此事事關重大,立刻站起來領了命令。

不過楊振也知道,光派一個湯若望單槍匹馬,肯定是不行的,還得給他找一些聽他指揮的隨從。

於是袁進領命之後,楊振想了想又對他說道:“你們行經城隍島大欽島等地的時候,可從吳朝佐的牢城營裡挑選一批俘虜的滿奴,派給道未先生充做衛隊雜役,好叫道未先生到了登州以後指導使用.”

“卑職明白!”

當天下午,楊振定下了這些事情以後,便結束了總鎮府大堂的議事,叫協理營務處起草了軍令,指導各路將領儘快完成徵兵擴軍的任務。

與此相應的是,急著接管收編登州水城內那批移民隊伍的袁進,第二天一大早,便親自領船帶隊,載了湯若望一行,從旅順口出海,南下登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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