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爾哈朗前番跟著多爾袞的大軍南下,擔負的是佯攻復州城的輔助任務,沒有碰上什麼硬仗,而撤退的時候,他又率軍走在前面,沒有遭遇楊振的伏擊,所以他的鑲藍旗人馬並沒有遭受什麼嚴重的損失。

如此一來,面對金海鎮兵馬,濟爾哈朗也就沒有什麼切膚之痛。

特別是當他在蓋州城內領了黃臺吉的旨意,取代多爾袞,成了統領鑲藍旗與兩白旗兵馬的定海大將軍之後,濟爾哈朗就頗有一些意氣風發志得意滿的樣子,返回鎮江堡後,滿心只想著如何從海路迂迴金海鎮的後方,一舉打垮金海鎮。

有了這樣的想法之後,他對金海東路人馬在莊河堡一帶的經營,就有點放鬆警惕了。

在他的設想之中,一旦朝人糧秣兵船如期抵達,一旦駐守鎮江堡等地的鑲藍旗兵馬主力從海上迂迴到了金海鎮的後方登陸,那麼金海鎮在莊河堡一帶的經營還有什麼意義呢,不過是自己的盤中餐罷了。

至於濟爾哈朗以下鑲藍旗內的其他大小章京們,更是沒有誰把一直龜縮在莊河堡一帶不敢越英納河一步的金海東路人馬放在眼裡。

他們屬實沒有料到,駐守莊河堡的那股人馬,竟然敢於主動北上向自己發動進攻。

也因此,濟爾哈朗眼下的怒火,與其說是對駐防孤山子的甲喇章京碩爾輝疏於防範的火冒三丈,不如說是對自己被冒犯到的惱羞成怒。

“輔國將軍務達海何在?”

卻說濟爾哈朗坐下之後,橫眉冷對跪在地上的一眾人等,很快恢復了冷靜,並點了輔國將軍務達海的名字。

“務達海在此!”

濟爾哈朗話音剛落,一個跪在人群中的精壯敦實男子突然挺直了上身答了話。

此人年約四十上下,四方大臉八字鬍,濃眉細目高顴骨,頭戴黑色毛皮暖帽,正是濟爾哈朗旗下滿洲梅勒章京三等輔國將軍務達海。

這個務達海也是韃清宗室出身,乃是老奴奴兒哈赤的弟弟穆爾哈齊的兒子,他與眼前的鄭親王濟爾哈朗正是堂兄弟的關係。

“明日一早,你領一個甲喇的馬甲兵,親自跟碩爾輝一起,往英納河畔的東高麗城子山坐鎮,洋河以南的各牛錄莊屯,不管先前是哪家的,暫時皆由你收攏編管起來.”

“嗻——”務達海聽了濟爾哈朗的吩咐,立刻乾脆利落地應諾了。

但是務達海說了一句嗻後,卻依然有點疑惑地看著濟爾哈朗,顯然是想問什麼問題,卻遲疑著沒有開口。

“你可是想問,本王叫你到了東高麗城子以後要不要南下報復,過了英納河,去打那個明軍的營壘?”

務達海的神色表現,當然被濟爾哈朗看在了眼裡,濟爾哈朗也不等他張口詢問,而是直接替他說了出來。

“王爺明鑑,務達海心中正是此問。

自來只能我大清去打殺南蠻,哪容他南蠻前來滋擾我大清?英納河以南那股南蠻,若只是築壘堅守不出,那也罷了。

“可是如今,他們竟敢過河毀我莊田,那就絕不能善罷甘休,唯有出兵打殺了他們,方能消了我等心頭之恨!”

或許是被毀的莊田裡面,有務達海的田產,又或許是被擄走的包衣阿哈里有務達海門下的奴才,總之他說起駐紮莊河堡的明軍時,神色陰鷙,語氣兇狠。

“而且,兩個甲喇的人馬也管夠了,只要王爺一聲令下,我與碩爾輝出兵南下,定叫英納河以南的南蠻血流成河!”

“糊塗!”

務達海剛剛信誓旦旦豪情滿腔地說完了請戰南下的話,卻突見濟爾哈朗聲色俱厲地衝他暴喝了一聲,隨即劈頭蓋臉連珠炮似地咆哮了起來。

“那個英納河以南的平山子,西高麗城子,還有黃骨島堡舊址上新修的堡城,都有金海鎮的兵馬駐守營盤,你要去打哪個,你能打下哪個?!”

濟爾哈朗這番話,登時令氣勢正盛的務達海神情為之一滯,瞬間瞠目結舌,一時說不出話來。

而方才被務達海的話點燃起來的群情,也隨之從壓抑不住的躁動,再次轉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

濟爾哈朗沒有把話完全挑明,但是在場的鑲藍旗權貴們都知道他話裡話外的意思。

那意思就是說,如果鑲藍旗的人馬能夠輕易地打破南邊金海鎮明軍的城堡營盤,那麼濟爾哈朗早就派人去攻打了,又豈會輪到務達海現在跳出來逞能?而濟爾哈朗之所以隱忍不動,沒有派人前去攻打,一開始固然是因為他沒有把初來乍到的那點明軍放在眼裡。

但是到後來,當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程度以後,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充分的把握強攻硬取克服堅城將莊河堡拿下了。

因為現如今濟爾哈朗的大軍之中,並沒有足夠數量的重炮火器。

眼下鑲藍旗下的蟎韃牛錄、蒙韃牛錄雖然不少,但是其中並沒有能使重炮的烏鎮超哈牛錄。

至於鑲藍旗旗下的各個漢軍隊伍,原來當然是有不少烏鎮超哈牛錄的,比如之前由輔國公屯齊率領的鑲藍旗下舊漢軍人馬佟圖賴部,就裝備有不少重炮火器。

再比如,年初被編入到鑲藍旗下的智順王尚可喜部天助兵各牛錄,也裝備有不少火炮火器。

然而,這麼兩支舊漢軍和新漢軍人馬命運多舛,韃子輔國公屯齊率領的佟圖賴部舊漢軍烏鎮超哈各牛錄,在崇禎十二年冬月的旅順口之戰中全軍覆沒。

屯齊和佟圖賴被楊振押往京師處死,他們賴以鎮守旅順口的大批火炮火器和彈藥糧草,落到了楊振及其部下的手中。

經此一事之後,鑲藍旗漢軍重炮隊伍的實力為之元氣大傷,重炮火器幾乎損失殆盡。

而這一點,也正是黃臺吉決定將尚可喜的天助兵各部編入鑲藍旗漢軍的主要原因。

只是尚可喜的天助兵歸順韃清的時間稍稍晚了一點,是以他們軍中的火炮火器等物,多是當年從東江鎮叛逃時隨船自帶的軍械。

類似天佑助威大將軍這種對蟎清八旗來說極其貴重的重炮,尚可喜麾下各部新漢軍並沒有分得多少。

而且,他們本就為數不多的重型火器,也已經在三月裡楊振接連發起的連雲島、熊嶽城突襲戰中,丟了個乾乾淨淨。

等到三月裡的那場戰事一結束,他們未經補充就又奉旨調往鴨綠江沿岸,擇地建立船廠去了。

這之後,不管是滿韃子偽帝黃臺吉,還是鑲藍旗旗主和碩鄭親王濟爾哈朗,都把尚可喜麾下的鑲藍旗漢軍當成了韃子水師的唯一希望,已不再把當成烏鎮超哈重炮隊伍使用了。

如此一來,除了鎮江堡、九連城等地留守的重炮之外,濟爾哈朗的鑲藍旗下滿蒙漢牛錄裡面都已經沒有什麼重炮可用了。

對於這個局面,身為鑲藍旗旗主的濟爾哈朗,不僅心中有數,而且他的心中也很著急。

金海東路水師營船隊之前北上襲擊李朝平安道海岸的行動,自然不可能瞞得住濟爾哈朗的眼線。

而這場劫掠襲擊行動,也理所當然地為濟爾哈朗敲響了警鐘,使得他非常擔心鴨綠江沿線鎮江堡等地的安全。

自他重回鎮江堡坐鎮之後,他就已經一而再再而三地,向黃臺吉請求往鴨綠江沿線調撥重炮了。

然而濟爾哈朗的請求並沒有什麼用,黃臺吉向他許諾,會給他調撥重炮,但他並沒有得到來自盛京城的重炮補充。

不是黃臺吉不想給他,而是因為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黃臺吉的手裡根本勻不出多餘的重炮給他了。

自從去年以來,大清兵在楊振的手下吃了好幾次敗仗,除了兵馬傷亡巨大之外,原本攢下的重型火炮,也是越打越少。

前有臥牛溝伏擊戰,兩白旗漢軍固山額真石廷柱丟掉了兩白旗漢軍幾乎全部重型火炮。

後有觀馬山伏擊戰,正藍旗漢軍固山額真李巴彥部和隸屬正紅旗漢軍的恭順王孔有德部,又丟掉了多爾袞多方籌措調集來的全部重炮。

經此數戰之後,大清國內原本日益寬裕的重炮數量急轉直下,開始顯得捉襟見肘,開始不敷使用了。

兩白旗,正紅旗,正藍旗,鑲藍旗,也全都向黃臺吉上書請求調撥補充重炮,可是黃臺吉往哪裡搞出那麼多重炮來呢。

盛京炮廠固然有鑄造重炮的技術和經驗,也可以徵調人力,擴大鑄造的規模,可是沒有上好的、充足的鐵料與銅料,這一切都毫無意義。

從八月中旬開始,恭順王孔有德,好容易求得了黃臺吉的諒解與旨意,帶著手下人馬奔走在滿韃大清國的控制區域內,到處蒐羅徵集可以用於鑄造重炮的銅鐵資源。

比如各地寺廟宮觀的什麼銅鐘鐵像,再比如各個關隘城防裝備的老舊的小型銅炮鐵炮,全都在鑄炮廠的徵集蒐羅之列。

孔有德建議黃臺吉這麼做了以後,鑄炮廠所需的銅鐵資源倒是徵集到了一些,可是孔有德及其背後的黃臺吉,卻也給自己招來了不少的怨恨。

因為滿韃大清國內,不管是八旗滿洲部眾,還是八旗蒙古部眾,他們都是禮佛的,而孔有德鑄炮廠所需要的銅料,卻多數都是從各地寺廟徵集而來。

然而即便如此,重炮的鑄造也仍然是一個極其艱難、極其耗時的過程,而且數量與質量也很難同時得到保證。

先前鑄造出來的數量有限的重炮,也已經優先補充給了近水樓臺先得月的正藍旗、正紅旗和兩白旗。

至於地位相對較低下的鑲藍旗漢軍,既然已被黃臺吉視作是大清將來的水師隊伍了,他們眼下自然不可能優先得到重炮。

如此一來,面對這種缺少重炮的情況,濟爾哈朗就是想打莊河堡,也只能採取重兵圍困然後招降的法子。

如果想採取強攻硬取的辦法,那他就將付出巨大的傷亡。

多爾袞指揮恭順王孔有德所部、正藍旗漢軍李巴彥所部重炮隊伍強攻西屏山的時候,濟爾哈朗並不在場,但是事後他卻聽說了強攻的結果。

類似那樣慘痛的傷亡,可不是現在的他能夠承受的,而且他也不願意自己旗下的人馬承受那樣的傷亡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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