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黃臺吉招降楊振的決策,范文程一開始是持保留態度的。

范文程並不反對招降楊振,而是認為招降楊振的時機還不成熟。

在他看來,楊振的情況跟三順王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他們並不完全相同。

三順王他們當年是在勢單力孤甚至是走投無路的時候歸降的,而現在的楊振所部兵馬並沒有落到山窮水盡疑無路的時候。

現在招降楊振,雖然並非完全不可能,可是必定要付出更為高昂的代價。

但是黃臺吉一心想要儘快穩定遼東南的局勢,一心想著要儘快招降楊振,搞得身為奴才的他,不僅不敢用力勸諫,相反還得為其籌謀劃策,務求必成。

奉旨協助尚可喜以來,他寢食難安嘔心瀝血,幾乎事必躬親,終於覺得自己摸透了楊振的心思,認為可以入城了。

然而剛一入城,就陷入瞭如今的境地。

也是到了這個境地,他方才恍然大悟過來,知道前幾日鎮江堡城內的反應,楊振的各種做派,很可能都是眼前這個年輕的南朝都督刻意營造出來的假象。

只是他仍不清楚,楊振為什麼要辛辛苦苦這麼做。

特別是他認為黃臺吉招降的條件已經非常優越了,莫說楊振所部兵馬現在已經身陷重圍之中了,就是楊振現在好端端地人在旅順口,黃臺吉以這樣的條件招降他,他也應該有所動心,應該好好權衡權衡才對。

“東江王?東江王?”

“沒錯,正是東江王!都督現在既然據有東江等處,東江王之爵,正配得上都督之令名!”

范文程看見楊振在聽了他說的話以後喃喃自語,一副遲疑不決的樣子,以為楊振心動,於是立刻強調了一遍,然後仰望著楊振,用挑撥離間的言辭說道:“都督你功高蓋世,天下皆知,可在南朝,只得封伯而已。

而且以南朝舊例論,都督今後功勞再高,也不可能得封朱家的王爵——”“你是何人?!”

“東江王”的稱號,的確令楊振心中一動,但也只是對這個稱號本身稍稍有所動心而已。

一剎那間的動心過後,楊振很快意識到,這個新的提議並非出自尚可喜之口,而是出自跟隨尚可喜入城的那個中年文士之口。

——難道這人真的是范文程嗎?如果是的話,那麼這一次可就賺大了。

眼下其他人或許不知道範文程在清虜崛起以及入關過程中發揮的重要作用,但是來自後世的楊振,對此可是一清二楚的。

在原本的歷史上,范文程死後,康麻子曾經評價他說,文程之策,可抵百萬雄兵。

此時此刻,有了金玉奎先前的提醒,楊振想到此人有可能是范文程,當下不等他把話說完,就直接喝問起他的身份來了。

而那個疑似范文程的中年文士,聽見楊振的喝問,先是一愣,繼而扭頭看了一眼尚可喜,遲疑著沒有回答。

范文程當然早就跟尚可喜商量過了,除非入城洽談成功,否則的話,他並不打算暴露自己的身份,將自己置於危險境地。

然而此時,他所面臨的情況,與他們入城前設想的場面顯然已經有所不同了,范文程本人還在猶豫要不要更改既定的策略。

可是,尚可喜見他並不答話,卻依然按照他們入城前定下的那套說辭,仰臉衝城上的楊振說道:“此人乃是本王身邊,一個執掌辦理文案雜務的幕僚筆帖式而已,一介微末小吏,不值一提.”

清虜各部院衙署以及各旗衙門漢蒙滿各種官員都有,各類文書起草、撰寫與謄抄,也得漢蒙滿各種文字都用,漢蒙滿文書相互之間的翻譯書寫就成了一個問題,於是就有了筆帖式這種官職的設定。

這一點,楊振當然也是知道的。

只不過清虜各部院衙署的筆帖式,品級普遍都不高,像今天這樣的場合,他們根本沒有說話的資格。

那麼既然眼前這個中年文士頂著一個筆帖式的身份,卻敢站出來說話,而且一張口就是封王這樣的事情,口氣顯然比尚可喜還大,這就說明他絕非一介微末小吏。

一時之間,金玉奎之前對自己提起的事情再次浮現眼前,楊振幾乎可以斷定,這個人十有七八就是范文程了。

想到這裡,楊振心中頓時有了主意。

“呵呵,微末小吏,不值一提?既然如此,張臣——把這個信口開河,口出大言的微末小吏拿下,就地斬了!”

“卑職遵命!”

楊振話音一落,身在甕城內的張臣一揮手,一棚火槍手蜂擁而上,立刻便將范文程從馬上拉了下來,不由分說,摁在了地上。

同樣身在甕城裡佈防的李守忠,更是鏘啷一聲抽出了腰間的佩刀,恭恭敬敬地遞給了正緩步走過來的張臣。

張臣接刀在手,一步一步走向被摁在地上的范文程,此時早有士卒,將范文程的暖帽打掉,揪著他的金錢鼠尾,將後脖子亮了出來。

跪在地上的范文程徹底慌了,雖然他心裡知道楊振這就是在詐他,可是他又真的擔心一貫不按套路出牌的楊振,就這樣稀裡糊塗地把他給砍了。

因此,當他驚慌的目光,看見來到跟前的那個明將已經雙手握刀,準備斬下的時候,再也顧不上什麼隱藏真實身份的打算了,一邊拼命掙扎一邊高聲叫喊:“都督且慢!都督且慢!實不相瞞,奴才,不,在下,乃是大清國盛京內秘書院大學士范文程!方才在下所言種種,絕非信口開河,更不是口出大言——”“你果真是范文程?!”

楊振並不在乎范文程是不是信口開河或者口出大言,實際上不管他說什麼楊振都不在乎。

楊振唯一在乎的是他的真實身份,眼下見他驚慌失措坦承自己就是范文程,當下又驚又喜,趕緊叫停了張臣,盯著城下追問確認。

“在下正是范文程.”

范文程見自己喊出去的話起了作用,身前明將那把即將落下的刀,最後沒有落下,心中頓時一鬆,再次坦承了自己的身份。

與此同時,尚可喜聽見楊振將信將疑的追問,又見范文程已經自爆了內秘書院大學士的身份,他也就不再為其掩飾了,於是在一旁說道:“這個,楊都督,方才不是尚某人有意欺瞞,範先生只是想私下與都督談談,是以——”“好,好,好,好極了!哈哈哈哈……”眼見范文程再次坦承了自己的身份,而尚可喜也從旁佐證了他的身份,楊振再無什麼疑慮了,隨即打斷了尚可喜的話頭,朝著城下連聲叫好,最後高興得哈哈大笑起來。

楊振這麼一笑,倒是把范文程本人以及尚可喜、班志富那幾個人搞懵了。

人人心裡嘀咕,這個楊振的臉變得也太快了點,一會兒喜,一會兒怒,完全摸不著他的脾氣,簡直比自家的主子爺還要鬼神莫測喜怒無常。

“楊都督,在下有大清皇帝親口諭旨授權,此次前來洽談都督歸降與冊封事宜,明面上是由智順王爺主持,暗地裡則由在下奉旨決斷.”

楊振得知范文程身份後的連聲叫好,雖然引起了尚可喜等人的一陣腹誹,可是卻也叫被摁在地上的范文程感受到了一線生機。

也因此,一等到楊振的笑聲停歇下來,范文程便立刻抬起了頭,朝著城上的楊振,繼續大聲說道:“在下方才所說,都督你率眾歸我大清以後,可以裂土封藩,實封東江王爵,確實是在下此行能給都督你開出的最高條件。

如果都督仍有不滿,可以提出要求,我等歸去以後,一定為都督轉奏,一力促成!”

“正該如此,正該如此!都督你但有所請,我等歸去之後,必定一力促成!”

精明的尚可喜,顯然已經領會到范文程話裡暗藏的玄機了,范文程話音一落,他也跟著表達了基本相同的意思。

在他看來,管你楊振提出什麼要求呢,只要自己這一次能順利脫身就好,其他的什麼都可以先答應下來。

“歸去?踏馬的,你們想得倒美!”

楊振又不傻,當然也敏銳地注意到了范文程和尚可喜的用詞,當即心裡面一樂,暗罵了一句。

不過他也有點好奇,黃臺吉沒道理這麼低聲下氣地招降自己啊,又是嫁皇女,又是封王爵,而且還是實打實的裂土封藩。

雖然這個裂土封藩,跟漢陽城的李朝還是有所不同,可是看他們這個架勢,如果自己真的提出了比照朝人藩國這個例子來搞,也未嘗沒有可能啊!倒不是楊振自己想要這麼做,而是楊振很好奇,黃臺吉、范文程這樣的人為何為對自己如此優容,為何會提出這樣寬鬆的條件呢?他們一定在憋著什麼壞水。

當然了,不管他們憋的是什麼壞水,現在都倒不出來了。

但是,已經控制了眼前局面的楊振,卻頗有一些興趣想問一問,黃臺吉他們許諾了自己那麼多,又是嫁皇女,又是封王爵的,可是他們對自己究竟有什麼要求呢.難道自己隨口說一句,好,我降了,就能夠得到他們所許諾的那些東西嗎?楊振就是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這是根本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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