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考慮到黃臺吉的招降之舉當中,包含有離間嫁禍借刀殺人的打算,范文程是一定要想辦法勸諫黃臺吉慎重行事的。

不過,眼下黃臺吉的大戰略已經定了,而且范文程自己也把握不準楊振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所以,他也不好再冒然進言勸阻此事了。

相反,他只能是想辦法把黃臺吉試圖招降楊振這件事,儘可能往離間、嫁禍、借刀殺人的方向上引。

“啟稟皇上主子爺,招降使者的人選不必急著定。

奴才以為,首先要看主子爺這一回招降楊振,是要離間他跟南朝朝廷的關係,以達到借刀殺人的目的,還是真要招攬他,叫他為我大清所用。

如果——”“範先生,你不必多說了,朕明白你的意思。

說到底,就是要看看朕招降楊振的誠意,再來確定使者的人選,對麼?”

范文程剛一開口,黃臺吉就知道了他的意思,所以沒有等他把話說完,就打斷了他,然後明白說道:“如果這次招攬不成,朕心中的確已有借刀殺人的打算,但是這樣做只是下策。

朕心中的上上之策,仍是要想方設法,將楊振招攬過來,叫他為朕效力。

“我大清國雖一向得天庇佑,攻無不克,戰無不勝,但是自去歲秋冬至今,國中憂患亦多,此次若能成功招降楊振,則我國中局面亦必將為之一新啊!”

今日在大帳中的幾個人,圖賴、剛林、范文程,個個都是黃臺吉的心腹之人。

另一個名叫剛阿泰的人物,卻是黃臺吉在阿巴泰、李巴彥沒了以後,從正藍旗裡提拔出來接管正藍旗舊漢軍爛攤子的一個人物。

當然了,黃臺吉提拔他,也不是因為他的能力有多強,而是這個人是李率泰的弟弟,李巴彥的哥哥,也就是說,他是老漢奸李永芳的三兒子。

現如今黃臺吉提拔人,辦事能力如何只是他考慮的一方面,而且越來越成為次要的一方面。

與此相應的是,人選是忠誠可靠,成了他提拔人時考慮的主要方面。

在正藍旗漢軍幾大家族裡面,李永芳家族從老奴奴兒哈赤的時候起,就是最受信任的家族之一,到了黃臺吉這裡,依然如此。

只不過眼下,李永芳本人早就死了,李永芳家族裡能夠拿得出手的新一輩人物,比如李延庚,李率泰,李巴彥,也都死了。

於是黃臺吉就從李永芳剩下的幾個兒子裡面挑出了老三剛阿泰,叫他頂替死了的弟弟李巴彥,充任正藍旗漢軍的固山額真。

只不過這個剛阿泰也沒有什麼領兵作戰的經驗,所以這次從徵,黃臺吉便叫他跟在自己的身邊做個近侍,其該領的正藍旗漢軍所剩不多的重炮牛錄,暫時交給了恭順王孔有德一併指揮作戰。

這個剛阿泰能力平平,並不出眾,但是卻勝在老實本分忠誠可靠,而黃臺吉恰恰就是看重了他這一點。

此時,黃臺吉難得當著心腹近侍的面兒袒露一點心跡,沒把他支開,顯然也是看重了他這點,把他當成了心腹來栽培。

黃臺吉說到大清國憂患亦多的時候點到即止,並沒有接著再往下多講,但是在場的幾個人,也都從中領會到了黃臺吉仍要嘗試招降楊振的原因。

領有兩白旗的多爾袞、阿濟格兩兄弟,在多鐸死了以後不僅沒有被黃臺吉離間成功,如今反而更團結了。

他們向來就與黃臺吉不對付,自從黃臺吉中風臥床之後,兩白旗與黃臺吉貌合神離離心離德的情況更明顯了。

一直到現在,他們這些忠於黃臺吉的人仍在懷疑,饒餘郡王阿巴泰之死是多爾袞的陰謀,包括正藍旗損兵折將那麼多,也是多爾袞的陰謀,目的就是為了削弱忠於黃臺吉的力量。

在這樣的局面下,若能成功招降了楊振,不戰而屈人之兵,那麼對於黃臺吉的威望也好,地位也好,包括整個大清國東西線的戰局也好,的確將起到立竿見影的作用。

“當然,朕也知道有困難,去歲此時,朕率大軍圍攻遼西松山的時候,也曾經嘗試過招降此人。

既然那時沒有成功,眼下自然就更難成功了.”

對於招降楊振的難度,黃臺吉還是很清楚的,或者說他也有招降失敗的準備,此時說出來,倒也坦然無比。

“但是,朕近來總是在想一件事,既然當年祖大壽在走投無路之際能夠開城來降,他楊振也是人,論其出身地位,尚且不如祖氏,祖氏既然能降,他楊振便未嘗不能招降.”

說到這裡,黃臺吉重新端起了面前榻桌上的酒杯,慢慢地啜了一口,然後環顧帳中那幾個人說道:“問題只在兩端,其一,朕的大軍能否如同當年圍困大淩河城那樣,使得楊振在鎮江堡內走投無路。

其二,則是朕給他楊振開出的條件,是否足以打動其心。

他楊振豈無七情六慾哉?!“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朕今日以大軍圍之,重兵困之,先使其處於死地,然後以至誠待之,至情動之,再加以至恩賞之,朕不信其終不肯為朕所用也!”

黃臺吉自以為自己這些年東征西討南征北戰閱人無數,已經洞悉了人心的弱點,以為楊振跟他見過的所有人沒有什麼根本的差別,以為是人就可以收買,只在於開價的高低而已。

所以,黃臺吉說到最後,說得自己都開始對招降楊振變得充滿信心了。

跪坐在黃臺吉榻前氈毯上的剛林和范文程兩個人對視了一眼,趁著黃臺吉停下來飲酒的機會,先由范文程開口說道:“我皇上真命世之主也!以至誠待之,以至情動之,以至恩賞之,正是唐之太宗、宋之藝祖用人馭將之法。

“只是,奴才敢問主子爺,去歲我大軍圍松山,祖澤潤入城勸降未果,此次再遣人去招降,即令楊振曾有降心,今其期望也必高。

主子爺打算如何以至誠待之,以至情動之,以至恩賞之?”

范文程當先問了這個問題之後,跪在另一邊的內國史院大學士剛林,立刻就接過了這個話頭,說道:“是啊,主子爺,楊振本是我大清八旗之死敵也,今日主子爺欲招降他,若不以至恩賞之,恐難以打動其心,而若以至恩賞之,奴才亦恐去歲以來八旗戰死者親眷心有不服,主子爺不能不慮也.”

范文程和剛林兩個人的考慮,不能說沒有道理,畢竟老禮親王代善,豫親王多鐸,饒餘郡王阿巴泰,包括肅親王豪格等人,都直接地或者間接地死在了與楊振所部兵馬的戰事當中。

此外,兩黃旗、鑲白旗、正藍旗以及鑲藍旗,還有他們旗下的漢軍,都陸陸續續地在楊振所部兵馬手上吃了虧。

在這樣的情況下,黃臺吉仍執意招降楊振,當然不能不考慮那些跟楊振打了那麼多仗死了那麼多人的旗主王爺們的感受。

“嗯.”

黃臺吉聽了兩個心腹謀士的話後,先是點了點頭,對兩人的說法表示認可,然後沉吟不語了一會兒,最後說道:“這樣吧。

範先生,你先執筆書寫一封書信,將朕與楊振過往聯絡約降之事,渲染寫明其上,然後找人謄抄多份,今夜即令哨騎尋機射入鎮江堡中,先觀其反應再說。

“至於書信內容麼,朕去歲曾經透過石廷柱及其子之手,與楊振取得聯絡,後又派遣使者去松山城中,跟楊振有過面談。

“今日石廷柱及其子雖死,但是朕對楊振之承諾未曾改變,若其履約歸降,朕不僅赦免其所有前罪,且以王爵封之,以皇女許之,許其以現有之地開府建牙,自成一藩!”

“這——,許其以現有之地開府建牙,自成一藩?!”

范文程、剛林兩個都是熟讀史書典故的人物,自然知道允許楊振以現有之地開府建牙自成一藩意味著什麼。

楊振現在已經佔有了旅順口、金州、復州以及前東江鎮的許多地方,許其以現有之地開府建牙自成一藩,意味著黃臺吉同意將這些地方基本當成了楊振的封地。

許其開府建牙的意思,就是允許其打自己的旗號,自行建立官府衙門,自行任免將佐官吏,自行治理自己的“地盤”。

這可比孔有德、尚可喜他們剛投降時的地位待遇高多了。

那時候黃臺吉雖然對他們高度重視,給予了極高的禮遇,但也只是叫他們各領所部自成一軍而已——即所謂“天佑兵”“天助兵”,絕沒有叫他們自成一藩的打算。

是以,范文程、剛林二人聽了黃臺吉這話以後,當場就愣住了,一臉的不可置信。

但是黃臺吉也沒有對他們再多做什麼解釋,只轉臉對懵懵懂懂的剛阿泰說道:“剛阿泰,今夜範大學士將書信寫就之後,就由你親自帶人去走一遭,將其射入鎮江堡城中吧!”

“嗻!”

剛阿泰應聲領了旨意,很快就跟著告退的范文程、剛林二人退出了黃臺吉的大帳,遴選射書入城的人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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