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江島距離鴨綠江口並不算遠,雖然林慶業帶領的船隊沒有金海鎮的那幾路水師速度快,但是,到了當天晚上戌時左右的時候,整個船隊還是抵達了鴨綠江喇叭形出海口的最裡面。

滿韃子在帽兒山增築的那一片所謂封江控海的大炮臺,就在這一帶江口的西岸上。

只是在夜色霧氣之中,遠方黑黢黢的,除了前面船隻的夜航燈之外,楊振他們什麼也看不清楚。

九月中下旬的遼東,天色沒到戌時的時候,就已經黑透了,等到了戌時前後,如果沒有月光,那更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當然了,這樣的夜暗環境,對楊振來說,既有弊,也有利。

楊振他們站在船上往西看,固然看不見夜色裡的帽兒山炮臺在哪裡,夜裡行船也快不起來,但是同時,帽兒山炮臺上的滿韃子望海哨,也夠嗆看得清楊振他們的船隊到底有多少船。

“都督,現在已經過了戌時,按照一般常理,江口重地,入夜當有宵禁,駐守此地炮臺的滿韃子,恐怕不會在夜裡放行,若是等到明天白天,怕是要節外生枝。

“眼下這個情況,倒不如馬上派人傳令給袁總兵、俞副將他們,叫他們帶領船隊主力快跟上來,到此地與我們會合,然後一同打入鴨綠江上,打到鎮江堡下!”

自從船隊離開東江島,向西航行以後,楊振就已經不再繼續躲在底艙裡假扮槳手了。

雖然他還是底艙槳手的衣著,但是已經大大方方地登上了林慶業座船的主艙發號施令,毫無疑問地成為了整個船隊的統帥。

就在剛才,前方的斥候船傳來了訊息,說是清使留在船隊之中的滿韃子下令船隊降帆減速,等待帽兒山炮臺駐防旗營統領的命令。

對於這樣的命令,楊振自然不能不聽,於是指示林慶業傳令整個船隊照辦。

等到船隊慢慢在江口最窄處以南的水面駐泊,張臣就來到了楊振的身邊,向他提出了這麼一個建議。

那意思是,我們看不清滿韃子,滿韃子也必定看不清我們,不如叫上遠遠地跟在後面的袁進和俞亮泰的大船隊乘勢一湧而入。

“林將軍,張副將的這個提議,你怎麼看?”

楊振站在林慶業的主艙內,扶著舷窗,望著舷窗外夜色沉沉的水面,頭也不回地問了林慶業一句。

“這個,不如再等等看。

清虜敬謹貝勒尼堪既然先前有話說,今夜就叫船隊抵達鎮江堡外,想必江口帽兒山炮臺這裡的駐防旗營,也能接到命令。

“這樣的話,我們就沒有必要在這裡打草驚蛇了。

畢竟這裡距離北邊的鎮江堡城已經不遠了,前後不過二十里左右。

一旦硬闖被發現,再去奪下鎮江堡,那可就困難了.”

林慶業沉吟了一會兒,對楊振說出了自己的想法,同時也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至於張副將的提議麼,若以林某之見,可以作為預備使用之後手。

一旦帽兒山駐防旗營叫我等在此地駐泊,今夜不許船隊透過,那麼都督即可從容聯絡袁總兵他們,趁夜來此會合,然後再決定何時發起強攻也不遲.”

“嗯.”

楊振聽完了林慶業的意見,先是嗯了一聲,然後轉過身來,衝著林慶業點了點頭,接著問他道:“我知道林將軍你,曾經率軍駐守這一帶的鴨綠江東岸,想必對此地情況甚是熟悉,那麼以你之見,如果我們強闖江口,去打鎮江堡,勝負機率如何?”

“這個——”林慶業聽見楊振這樣問他,話裡似有改變原來計劃的意思,一時也有點猶豫,想了一會兒,說道:“此地通江達海,每當夜裡海上漲潮,鴨綠江口就會有海水倒灌,江口及裡水勢浩大,若聯合袁總兵、俞副將他們,從海上乘勢而入,的確有成功的可能。

“但是,從此地往北,直到鎮江堡城下,二十里江岸上多有炮臺,夜暗之下一路打將過去,結果——孰難預料,一旦戰事拖延至天明,則危矣!”

說到“危矣”的時候,林慶業刻意加重了語氣。

他雖然不想公開反對楊振的心腹干將張臣的提議,但是仍忍不住表達了自己的深深憂慮。

“沒錯。

敵明我暗,最易速戰速決。

一旦打成了曠日持久的局面,那麼我軍船隊停泊於鴨綠江之上,卻是置自己於極危險之地也!”

鴨綠江入海口的海面漲潮的時候,從入海口到鎮江堡附近水勢浩大,非常有利於海船乘勢通行,但是到了清晨,入海口一退潮,鎮江堡一帶的江面水勢會隨之大幅下降。

到了那時,如果沒能在夜裡利用船隊乘勢奪下鎮江堡,那麼等到清晨潮落,將會有大量船隻擁擠在江面上,甚至是擱淺在江灘上。

真要是到了那個時候,那可就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莫說繼續拿下鎮江堡了,屆時能否全身而退都成了問題。

楊振詢問完林慶業的意見,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當下想了想,下定了決心。

“林將軍比我們都瞭解鴨綠江口的情況,他的擔心,是有道理的。

接下來我們繼續按照原來的計劃執行,不做變更.”

“至於袁進和俞亮泰他們,乃是我們這支奇兵的後援與後手,輕易不能叫他們陷入與我們一樣的境地,只有我們在鎮江堡下打響了戰鬥,他們才能在這裡發動.”

楊振一邊思考著,一邊說出了自己的決定。

“都督英明!”

林慶業見楊振下了決心,立刻抱拳躬身認同了楊振的決定。

“至於方才張臣的提議,倒也提醒了我。

可以現在派船回到海面上,去尋找袁進俞亮泰他們,叫他們管控好燈火,趁夜暗,慢慢往江口處接近。

“同時叫他們務必小心留意江上動靜,要麼就是今夜,最遲也是明晨,我們必定會打響奪取鎮江堡之戰。

“一旦鎮江堡一帶有炮聲響起,叫他們立刻兵分兩路,水陸並進,不惜一切代價奪了帽兒山這裡的江岸炮臺。

“卑職明白了!”

楊振最後的命令下達,林慶業和張臣二人躬身抱拳領命,然後轉身離去,安排回頭的船隻和傳令兵去了。

約莫大半個時辰過去,楊振這邊派出去到海上聯絡袁進、俞亮泰等人的船隻剛剛離開不久,林慶業船隊前方的斥候船又送來了來自江岸炮臺的命令。

說是駐防帽兒山江岸炮臺的旗營統領,叫他們留下幾條斥候船聽用,其他船隻可以繼續沿江往北通行。

楊振與林慶業等人得報大喜,立刻安排了幾條無關痛癢的水軍斥候船,換上了值得信賴的水手,跟著傳令的人走了。

隨後下令升帆起航的號角吹響,船隊開始沿著江面緩緩北行。

過了江口最窄處之後,一切大小船隻槳帆並用,乘著正在肆意上漲的水勢北上快速向二十里外的鎮江堡駛去。

與此同時,隱藏在大船隊之中的那五艘載運了重型紅夷大炮的龜船,也全部完成了紅夷大炮最後的組裝,被穩穩地固定在了龜船底艙靠近船頭的炮位上。

被楊振帶到林慶業船隊裡的徵東軍火槍團一個營的火槍手們,此時也荷槍實彈全副武裝地集中在了一起,隨時準備在船抵達鎮江堡下的時候發起進攻。

這個時候,龜船特有的隱蔽優勢就體現出來了。

此刻莫說是在黑夜裡了,就算是白天,以龜船這種全遮擋的構造,岸上的人除非登船檢查,否則的話,他們是根本看不見船內情況的。

夜色深沉,江風冷冽,船上的旗幟和帆索在風中刷刷作響,楊振站在船隊旗艦的舷窗邊上,甚至聽得見江水拍打江岸的嘩嘩聲響。

崇禎十三年九月十八日深夜亥時左右,船隊前方的斥候船終於再次傳回了訊息,說是已經望見了鎮江堡鎮江門上的燈火。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前方的斥候船又一次傳回了訊息,說是鎮江門外的滿韃子旗營將領,已經在鎮江門外的江岸上,為船隊指定了停靠駐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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