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主要的是,宋國輔也挺認死理,不認為弄丟大量重炮這口“黑鍋”屬於他們倆。

“哼,往江上部署重炮的命令,是他下的,往威化島撤回重炮的命令,也是他下的!而且咱們弟兄早就向他請示了許多遍,請求從江面上撤回到大營裡!如今撤晚了,出事了,倒要歸罪於咱們?!就是說破大天去,老子也不服!”

“不服?不服有啥用?人家是王爺,妥妥的懷順王爺,大清國八旗漢軍第一巴圖魯!咱們說破大天去,上面的貴人們是聽人家的,還是咱倆的?”

“呸,什麼八旗漢軍第一巴圖魯,他也配?!他耿二是什麼德行,別人不知道,咱們還能不知道?!老子當他是王爺他才是王爺,老子不當他是王爺,他就是那個喪家之犬潑皮破落戶耿二!”

“誒呀老宋你可得小聲點!再叫人聽了去,又要告你我的黑狀!”

“呵,告就告吧,他們告的還少嗎!我宋國輔算是看明白了,姓耿的偏幫那些老遼兵,不把咱們手裡這些老弟兄都折騰沒了,是不會罷手的!”

這些年來,耿仲明手下的前東江系與前登州系人馬始終不對付,一直沒能真正融合到一起去。

以前沒有今天這種事的時候,但凡有了利益糾葛,耿仲明就一直偏幫前東江系的人馬,今天出了這樣的事,耿仲明會怎麼做,那簡直是禿子頭上的蝨子——明擺著的了。

一旦懷順王部下需要有人為了損失大量重炮的事情被問罪,那麼被推出去頂缸的,一定是宋國輔他們倆。

對於這一點,今天當眾捱了罵又捱了鞭笞的宋國輔,已經毫不懷疑,不抱任何幻想了。

所以,他說起話來,也就比往常時候格外出格,往常不敢說的狠話也都撂出來了,嚇得石明雄連忙勸阻。

當然了,石明雄勸阻歸勸阻,卻並不意味著他不認同宋國輔的話。

事實恰恰相反,石明雄雖然在明面兒上唯唯諾諾服服帖帖,更圓滑一點,顯得不是那麼強硬激烈,但是私底下心裡邊那本帳算得更明白。

在涉及到自己的前程命運,特別是生死存亡的時候,他可是一點也不含糊的。

就從目前鎮江堡下的戰局來看,天佑助威大將軍重炮有多重要,他是很清楚的,損失了那麼多重炮,意味著要想依靠強攻打下鎮江堡城,已經基本不太可能了。

那麼他們損失了那麼多重炮的罪責,可就不單單是重炮的損失了。

一旦耿仲明使壞,或者鄭親王濟爾哈朗要找替罪羊,那就很有可能把打不下鎮江堡城的罪名,都強加到他們倆的頭上。

他們又不是懷順王耿仲明的前東江系鐵桿,可以斷定耿仲明不會為他強出頭。

到那時,他們可就死定了。

他們已經在大清國混了好些年了,早已認清了現實,大清國的貴人們殺起自己人來,都絲毫不帶眨眼的,更別說殺他們這些旗下漢軍將領了,簡直就是一句話的事情。

而眼前這個局面,對他們來說,橫豎怎麼看,都極其不容樂觀。

“老宋,宋大哥,兄弟有句話,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此時,石明雄與宋國輔各領著幾個親兵,已經出離了耿仲明所在的營地,來到了威化島南段自己兵馬所在的營外一處背風的地方。

眼看就要分道揚鑣各自回營,石明雄卻一把拉住了宋國輔,口裡的老宋,也變成了宋大哥,然後一臉猶豫欲言又止地看著宋國輔。

宋國輔見他這樣,知道必有要事相商,當即揮手支開了一干隨從。

“有話直說,咱們兄弟多少年的交情了,早就是一條船上的,難道你還怕我——轉身把你賣了不成?!”

“那倒不是,那倒不是——”石明雄一邊笑著否認,一邊轉頭看了看身後,看了看周邊,見沒有外人,隨手一揮,也將自己的衛隊打發得遠遠的。

直到這時,他才面色一肅,眨了眨一對小眯縫眼,對宋國輔試探著說道:“這個,宋大哥,金玉奎那小子,你可知道他?”

“金玉奎?石兄弟,你的意思是——?”

宋國輔當然知道金玉奎是誰。

自從金玉奎投降楊振的訊息傳出來後,懷順王耿仲明已經在自己的軍中不知道三令五申多少回了,一再告誡所有將領引以為戒。

並且嚴令懷順王兵所領各部梅勒章京、甲喇章京、牛錄章京,一旦戰場失利被圍或者被俘,只能殺身成仁,決不許叛變投敵。

否則就會如同金玉奎那樣,禍及所有親眷家人,一家老少,包括孕婦胎兒都會被殺乾淨。

一開始,金玉奎親眷家人的下場,的確將宋國輔他們這些原先有點三心兩意的人給震懾住了,他們在同病相憐的同時,直覺得自己這輩子只能老老實實給大清國賣命了。

如果沒有今天這樣出格的事情,他們再怎麼受辱,恐怕也只能打落了牙齒和血吞,繼續忍受下去。

充其量也是像他們在歷史上所做的那樣,繼續埋頭等待時機,然後想方設法告倒耿仲明。

但是現在情況卻不一樣了。

宋國輔聽見石明雄的問話,立刻就心領神會了他的意圖所在。

但是事關重大,為了確定對方不是在設計陷害自己,他還是選擇主動試探對方。

當下他一邊摸著自己左臉上被馬鞭抽打留下的腫痛不已的血痕,一邊目光炯炯地看著石明雄反問。

“誒呀,宋大哥,小弟的意思,你是真不懂,還是假不懂?咱們哥倆,現在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呸,咱不是螞蚱,咱們現在是一條船上的親兄弟,就這樣,你還防著我?”

石明雄平時看起來傻傻呵呵的,但是他的心思,可一點也不比宋國輔粗疏或者單純。

在派系傾軋如此嚴重的八旗漢軍隊伍裡,但凡是心思單純一點的,粗心大意一點的,早就墳頭草三尺高了。

可以說,如果不是對宋國輔一向有所瞭解,今天他無論如何也不會主動朝他問起這個話。

所以,此時此刻,他見宋國輔仍在小心翼翼地試探自己,當下就笑著點破了宋國輔的那點小心思。

“呵呵,這麼說倒是為兄的不是了,只是這年頭,日子實在不好過,為兄也不能不小心謹慎一些!”

“那倒是。

小心駛得萬年船嘛!但是現在形勢緊迫,咱們弟兄惹了禍事,在這邊已是朝不保夕,恐怕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面對宋國輔的所謂小心謹慎,石明雄笑著化解了兩人的尷尬,然後直抒胸臆。

雖然仍舊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可是也算是開啟天窗說亮話了。

“石兄弟的意思是說——”“小弟的意思是說,金玉奎投了楊振,楊振並沒有殺他,而且小弟聽說,楊振不僅沒有殺他,而且叫他官復原職,所領部眾仍然歸他所有!”

石明雄說完這話,見宋國輔一臉肅容,皺眉沉思不語,久久不肯表態,心裡頗為不喜。

先前他見宋國輔那般言行表現,以為他早下了決心呢,沒成想卻也是葉公好龍的貨色,事到臨頭反而變得畏畏縮縮。

“小弟的意思是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金玉奎跟楊振也沒什麼交情,他出身東江,既投得楊振,咱們哥倆出身登州,為何投不得楊振?!”

石明雄說完這話,先前嬉皮笑臉的樣子一掃而空,一雙眯縫眼裡寒光四射,盯著宋國輔說道:“小弟言盡於此,宋大哥你若無意效仿金玉奎,看在多年兄弟情分上,別壞小弟的事,小弟為你探探路。

“如果宋大哥你想告發小弟,現在就可以迴轉去,反正留下遲早也是個死,今日死與明日死又有什麼區別?”

“兄弟你哪裡話!我宋國輔豈是那樣的人!”

聽見石明雄終於亮明瞭態度,宋國輔緊繃著的臉一下子鬆弛了下來,一把抓住石明雄按在刀把上的手,臉上洋溢著喜色。

“兄弟你說的沒錯,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為兄早有反正之心,當初聽說仇震海率部反正,為兄就甚是心動.”

此時的宋國輔,已然撕下了偽裝,拋開了心防,拉著石明雄的手,直接把自己心裡藏了許久的話說了出來。

“後來,又有續順公沈志祥反正,金玉奎反正,為兄其實,早有反正歸明之心,只是一直苦於尋不著機會而已!”

事實上,宋國輔他們並非沒有機會。

前幾天,他們被耿仲明派到江面炮陣處看守營地的時候,距離江面對過的鎮江堡城,不過一二里地而已,抬腿就可以過去。

尤其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風雪交加,從威化島上過去的馬隊,常常只是走個過場,就回營了,他們有的是機會跑到城下去。

只是當時,他仍然下不定決心罷了。

卻說宋國輔三言兩語表明了心跡之後,石明雄終於鬆了一口氣,當下四面環顧了一圈,再回過頭來,立刻語氣堅決地說道:“現在就是機會!黃臺吉走了,圖賴和他兄弟索海走了,還有納穆泰、拜音圖也都走了。

眼下鎮江堡外圍就只有鑲藍旗的兵馬和咱們了。

這就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機會,機會——,石兄弟,你跟金玉奎可有交情?”

面對石明雄所說的機會,宋國輔沒有否認,但是卻突然開口詢問起了石明雄跟金玉奎的關係。

“交情?咱一向在姓耿的這邊,那個金玉奎又是尚可喜的部將,尚可喜跟姓耿的一向勢不兩立,咱跟他能有啥交情?小弟跟兄長你一樣,跟那個金玉奎就是個點頭之交而已!”

“那,這可如何是好?咱們要投楊振,也總得有個引薦之人才好啊!不然,那楊振如何肯信,萬一把咱們兄弟當成詐降的殺了,那多冤枉!”

原本以為找到了出路滿臉喜色的宋國輔,聽說石明雄跟金玉奎並無什麼交情,當下神色黯然下來,抬眼向西,眺望著鎮江堡城,眉頭緊皺。

石明雄見狀,怕他改變心意,退而卻步,只得硬著頭皮說道:“此事不急,反正今夜仍是咱們兄弟當值夜巡,且等今晚看看情形,先叫人投遞一封書信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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