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里店距離張家口堡城的承恩門很近,近千人皆乘快馬,轉瞬即至。

承恩門上的守卒們看見城外有大批人馬趕來,一時打著火把,在城上大呼小叫,跳腳大喊著“馬賊來了”“馬賊來了”。

但是,他們既沒有張弓搭箭,也絲毫沒有下城作戰的意圖。

包括承恩門,都是大敞四開著的,門內的小小甕城裡,更是一個人影子都沒有。

也沒有路障拒馬,更沒有滾木礌石。

原該守城的守將楊捷帶著自己的衛隊率先衝入城中,然後是扮成了塞外馬賊的張臣及其火槍兵,以及祖克勇及其所部重騎兵。

楊振則領著自己的幾個侍從,夾雜在祖克勇的隊伍裡邊,一起衝入了城裡。

他們的後邊,則跟著十幾輛空蕩蕩的騾馬大車。

楊捷提前釋出的宵禁令,讓堡城內的大街小巷早就關門閉戶空無一人了。

這樣一來,既給張家口堡的其他商民百姓減少了無謂的損失,也讓入城的各支隊伍省卻了大量時間。

楊捷入城之後,招呼了早已候在城裡的人馬,直奔名單上列好了的那三家而去。

張臣、祖克勇所帶的人馬一樣如此,在各自嚮導的引領下,極其精準地找到了下手的大院,然後破門而入。

從楊振在三里店“誓師”開始,短短小半個時辰之內,張家口堡城裡面就沸反盈天了。

“不得了了,馬賊進城了!”

“不得了了,馬賊進城了!”

城裡的宣鎮兵馬一邊朝著既定的目標衝去,然後肆無忌憚地開始搶掠殺人,一邊又極其賣力地大聲叫喊著這樣的話,搞得好像他們正在跟進入城中的馬賊奮力交戰一樣。

楊振入城以後,先是夾雜在大股“馬賊”隊伍當中,湧到了堡城中心的十字街,爾後在這裡與祖克勇麾下人馬分散了開來。

祖克勇帶著其他人馬去奪定好的其他家,而楊振帶著一隊侍從人馬,跟著繳立柱奔向范家大院。

楊振抵達范家街的時候,范家大院裡已經亂起來了,火光沖天,鬼哭狼嚎。

楊振對范家的“念念不忘”,早就引起了張臣的注意。

得知這個范家是張家口山右商會八大家之首,張臣這回入了城,自然首選范家,帶著一隊火槍兵直奔了過來。

范家雖然十分謹慎,一入夜就緊閉大門,並增派了大批護院僕人在各門值夜守護,但是所有這些安排,遇上了張臣的隊伍,立馬就變得毫無用處了。

張臣帶來的火槍隊,不僅人人皆有上了刺刀的火槍,而且人人身上皆攜帶著數顆飛將軍手榴彈,撞門不開就炸門,對方人多就炸散,然後再用火槍將反抗者從容擊斃,或者衝上去刺死。

楊振領著人來到范家大院家主院上房外的時候,張臣從裡面滿面笑容地迎了出來。

“大當家的,張家口范家老少一個沒跑,叫小的們都捉了,現押在這裡,就等大當家的來了!”

入城以後,彼此不準以官職相稱,尤其對楊振,要稱呼為大當家的,這是入城前在三里店休整時的命令。

“等我做什麼?!該殺的殺了,一個不留!”

楊振嘴裡雖然這麼說著,但是腳步卻並未停下,跟著張臣拾階而上,跨過高高的門檻,進了這個上房裡面。

屋裡燈火通明,除了張臣手下的火槍兵之外,還跪了一地人,有老有少,還有幾個衣衫不整的女子在抽泣。

“楊振!果然是你楊振!你,你堂堂朝廷命官,竟敢公然破城池,入私宅,殺人越貨,強搶民財,還有王法嗎?!”

楊振剛邁步入屋,還沒弄清楚跪在地上被刺刀指著的那些人都是誰,就聽見有人突然叫出來自己的名字。

這一下子真叫楊振吃了一驚,心中暗叫“壞了”。

同時也是在這一個瞬間,他才醒悟過來,他不該現在就來范家,應該等到範毓馨被殺了以後再來看看。

可惜,後悔也晚了。

楊振雖然心中一驚,但是面上卻仍鎮定,只是順著聲音看過去,見一個二十來歲的男子,正梗著脖子憤怒地看著自己。

楊振再定睛細看,馬上就認出那青年男子,果然是在松山城外見過一面的範毓馨,也就是範永斗的長孫,範三拔的長子。

“王法?呵呵,真是笑話,這時候你們倒是想起王法來了。

你們向滿韃子出售糧食、鐵器、火硝、硫磺這些違禁物資的時候,怎麼不問問有沒有王法呢?”

面對範毓馨的喝問,楊振越說越坦然,越說越不以為然:“你們向滿韃子提供九邊佈防圖,提供關口守將姓名、士卒數量、武備清單的時候,怎麼不問問有沒有王法呢?“難道你們說的王法,是專門為我楊某人而設的不成?難道王法管不了你們這些通虜資敵,吃裡扒外,數典忘祖的奸商?!”

早在後金國時期,滿韃子那邊八成以上的火藥,大部分的糧食,以及六成以上的銅鐵鉛錫等金屬物資,都是由通虜的山右商人提供的。

到後來,為了換取對北虜以及滿清甚至朝鮮的壟斷貿易地位,這些通虜的山右商人們,更是爭先恐後地充當滿清的內應和探子。

他們甚至直接把朝廷邸報,京畿附近邊防的情報,細緻到每個關口的守將姓名、士兵的數量和裝備的清單,提供給滿韃子。

這種人要是不殺,才真是沒有了天理王法。

楊振的幾句話反駁得範毓馨啞口無言,但他依舊不服,恨恨地看著楊振,好像自己遭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楊振,你這是血口噴人,你說我范家通虜資敵,你有什麼憑據?我們范家在張家口世代營商,向來以信義聞名!地方上修橋鋪路,捐銀助餉,接濟貧苦,若論宣鎮鄉賢,我們范家首屈一指!”

範毓馨暫時閉嘴了,但被刺刀頂著跪在一邊的另一箇中年男人卻對著楊振破口大罵起來了。

他先是指責楊振血口噴人,然後又將通虜的帽子還給了楊振:“說什麼通虜資敵,說什麼數典忘祖,哼,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們不過是貪圖我范家的錢財家資罷了!若說通虜,你楊振敢說別人?!”

楊振聽見這個中年人反過來說自己通虜,一時啞然失笑,指著他淡淡說道:“你是何人?”

結果那人抬頭仰臉,不以為然地說道:“範三拔!”

“很好,很好。

呵呵,範三拔,你以為我今天來范家,是來跟你講道理的嗎?”

“哼,天大地大,道理最大,萬事說不過一個理字——”“哈哈哈哈——”範三拔話音沒落,就被楊振的哈哈大笑給打斷了。

與此同時,在楊振的哈哈大笑聲之中,範三拔兀自不服氣,他正想接著抗辯些什麼,但是剛張口,卻被另外一個老者聲色俱厲地喝止了。

“住口!你這逆子,你給老夫住口!”

那老者喝止了範三拔的話頭以後,突然膝行數步,趴伏在楊振的面前,叩首說道:“楊爵爺,千錯萬錯,都是老朽過去的錯!萬望爵爺高抬貴手,放過老朽一家,此番過後,老朽全家即回故里,永不與胡虜貿易!”

“哦?你就是範永鬥,鬥爺?”

那老者這麼一說,楊振立刻知道,他就是範永鬥了,當下信口追問了一句,再次確認了一下。

範永鬥聽了,立即又叩頭說道:“老朽正是範永鬥。

聽聞楊爵爺即將開鎮遼南東江,爵爺錢糧餉械物資短缺,范家能幫得上忙,是范家的榮幸,張家口范家的產業,爵爺自拿去使用。

而且從今往後,只要范家還在,每年必有孝敬,萬望爵爺今日高抬貴手!”

這個範永鬥倒是光棍,懂得壁虎斷尾、壯士斷腕的道理。

可是,自己在京師獻俘受封的事發生沒有多久,訊息就傳到了他這裡,而且他還拿這個來說事,這又說明了什麼呢?如果這次不來張家口,那麼自己受封金海伯,即將開鎮旅順口,移防到遼南半島去的情報,估計很快就會出現在盛京城裡了吧?這怎麼能行,怎麼能夠允許?黃臺吉那幫子人僻居遼東盛京,卻對大明朝堂上的爭論,對大明朝關內的賊情,如數家珍,他們是怎麼做到的呢?不用多說了,必定是這些通虜的奸商傳遞的訊息。

哪怕只是打掉了黃臺吉伸入大明京畿之地的情報系統,楊振的這趟張家口之行,也很值了。

所以,範永鬥所說的物資也好,孝敬也罷,楊振只是略略心動了一下,就馬上自行打消掉了。

如果他所需要的錢糧物資,能夠有一個相對穩定的來源,那當然是極好的。

可是,如果維持穩定的錢糧供應渠道,需要保留這個范家,那他寧願不要這個渠道,也要幹掉範永鬥一家。

楊振作為臣子,一時改變不了京師朝堂上的內閣、通政司、六科廊等等官僚架構,無法從源頭上杜絕大明朝堂失洩密的問題。

但是,他現在卻可以力所能及地先斬斷滿韃子伸到大明內部竊據軍情秘密的一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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