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見祖大壽徑直問他這個問題,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當如何作答了,方才那會兒的灑脫不羈已經消失不見了。

因為他知道祖大壽這番話背後的意思。

但是他該怎麼回答呢,這些話竟然讓他無法反駁,他怎麼能勸祖大壽說,為了大明朝的興衰存亡,祖家可以舍小家顧大家呢。

因為說到底,他叫祖大壽顧的,卻是老朱家的江山,這叫他一時說不出話來,只能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

果然,楊振凝重地一點頭,祖大壽就接著問他道:“那麼你覺得,本鎮的這些要求當今聖上會答應嗎,還有本鎮麾下數萬將士,在我大明能得善終嗎?”

“這個,這個,大帥又何出此言呢?當今聖上倚重大帥猶如塞外長城,大帥又何出此言呢?”

祖大壽以前做下的那些爛事,真的是罄竹難書,幾乎已經把崇禎皇帝給得罪透了。

甚至不僅是崇禎皇帝,就連朝中許多大臣,從崇禎二年冬天開始,就對祖大壽看不順眼了。

當時崇禎皇帝召見了袁崇煥和祖大壽,並且就在紫禁城裡,當著祖大壽的面兒,歷數了袁崇煥的罪行,並將他打入大牢,隨後沒過多久,將他凌遲處死。

從那時候開始,祖大壽就開始擔心自己朝不保夕了,不僅在女真韃子包圍京師的大軍面前臨陣撤退,而且還一把火燒了山海關,從此擁兵自重,再也不敢入京了。

如果不是因為祖大壽手裡有兵,恐怕早就死了多少回了。

對此,不僅祖大壽自己這個心結絕對解不開,就連楊振心裡都很清楚,崇禎皇帝絕對不會放過祖大壽。

就算是現在口頭上,或者說表面上十分倚重於他,但是到了將來,一旦有機會,一定會將他碎屍萬段的。

對於這一點,楊振毫不懷疑。

那麼既然如此,祖大壽腳踩兩隻船的行為是不是就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釋了呢?對於這一點,楊振同樣說不清楚。

果然,楊振一邊想著這些事情,一邊拿了上面的話回答祖大壽的問題,隨後就聽見祖大壽呵呵呵呵地低笑了一陣,然後極其苦澀地說道:“都說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可是咱們的這位聖上,兔子還沒死就把狗烹了,鳥還沒打著就把弓毀了!聽說當年廣寧城陷,你父子還去投了毛帥,可是毛帥現在又在哪裡?“就是殺了毛帥的袁督師,當時簡在帝心,聖眷何等隆重,如今又在哪裡?當然,那些事情太久遠了,且不說它,就說說盧督師的事情,你楊振又豈能不知?!盧督師可是忠肝義膽,一心為國,我祖大壽也是佩服的,可是盧督師現在又在哪裡?!”

楊振聽到祖大壽說起盧象升的慘死,心中暗道:“盧象升的死,還不是你祖大壽與高起潛擁兵自重,見死不救造成的?”

但是此刻,當著祖大壽的面兒,他卻不能直接打臉,而且其中誰知道是不是又有什麼隱情呢。

最起碼在祖大壽的底牌還沒有亮出來之前,他還不能真的激怒了對方。

楊振正暗自腹誹著,卻又聽見祖大壽嘆氣說道:“凡此種種,怎能不讓人憂慮將來吶!或許東虜滿韃滅亡之日,就是本鎮甚至是整個祖家,將被聖上族誅之時!”

祖大壽的這個話,簡直嚇了楊振一跳,嚇得楊振連忙說道:“當今聖上或許耳根軟,心思重了一點,但是哪裡就到了這個地步?大帥多慮了,多慮了!”

楊振本想替崇禎皇帝說一些好話,但是想來想去,卻根本舉不出什麼恰當的例子來。

同時,楊振也很清楚,祖大壽所說的這種可能,是完全存在的,要是真的滅了東虜,祖大壽及其家族幾乎肯定要被清算。

所以,此時此刻,楊振除了反覆地說著“不會的”“不會的”“何至於此”,其他的話竟然說不出一句來。

祖大壽見狀,卻也不反駁,只是苦笑著,繼續對楊振說道:“我們祖家出身寧遠,你們楊家出身義州,都是本鄉本土的遼人,我與汝父楊國棟,汝叔父楊國柱,都曾共過事,算是你的父執輩,今天找你來,確實是有些話,想要對你講!”

說到這裡,祖大壽站了起來,拍了拍屁股上的枯枝敗葉,繼續說道:“崇禎四年冬,本鎮從大淩河的重圍之下逃歸錦州,這個事情,你可曾經聽人說起過?”

祖大壽說話的同時盯著楊振,說完了就等他回答,使得楊振想糊弄都糊弄不過去了,當下只能點了點頭,說道:“是,確曾聽人說起過.”

“哦,那你對這個事情怎麼看?”

祖大壽的問話一句緊接著一句,雖然看似簡簡單單,但卻問得楊振心裡驚濤駭浪,一時甚至有點招架不住了。

他該怎麼看?你祖大壽自己做了什麼事情你不知道嗎,還有臉問別人怎麼看?可是祖大壽就一直盯著他,等著他回答,讓他根本拖延不下去,根本搪塞不過去。

“這個,晚輩沒有身處當時的境地,實在很難設想當時的情形有多艱難,或許,或許大帥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楊振心思遷轉,為了不使眼前的談話破裂,或者陷入僵局,他只能是這麼說了。

沒想到,他這麼說了之後,就聽見一直盯著他的祖大壽嘆口氣說道:“不錯了,你能設身處地想到本鎮的苦衷,已經算是不錯了!”

說到這裡,祖大壽扭頭看了看晴空下的遠方,看了看已經有些偏西的日頭,回頭又對楊振說道:“當年曾有御史,為了此事上書彈劾本鎮,說我貪生怕死,投降了韃子,等等等等,當時朝中罵我之人,更如過江之鯽。

“今日卻是本鎮第頭一回,與人談起這個事情,能得你這個晚輩一句或有不得已,也算知足了!”

祖大壽說完了這些,略作停頓後,又繼續自顧自地說道:“死,很難嗎?其實一點都不難。

世上難於一死的事情多了。

要在看你是為了什麼而死。

“為了大淩河那座早晚都要丟掉的小城而死,本鎮決不做!但若為了祖家上下數百口的命,為了麾下數萬將士弟兄的命,本鎮唯有義無反顧!”

此時的楊振倒是很想問問,他所說的義無反顧的義字是什麼意思,是民族大義,還是兄弟義氣。

但是楊振忍了忍,沒有問出來,畢竟在這個時候跟人談什麼民族大義、國家大義、天下大義,祖大壽也未必聽得懂。

就算是祖大壽聽懂了,又能如何呢,難道自己還能建議他在當時應該引頸就戮怎的?!可以說,祖大壽走到今天這一步,其實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至少在大明朝的統治之下,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而且,楊振越來越覺得,自己照著眼前的勢頭髮展下去,或許有一天,祖大壽的下場也會落到自己的身上。

楊振正想著這些話,就聽見祖大壽對他又說道:“本鎮聽說,你最近跟新投你的降將仇震海,結了親家,你要娶他的侄女?”

對於這個問題,楊振倒是沒有任何的猶豫,立刻回答道:“是,正是如此!此時已然派人稟於晚輩的叔父!”

“本鎮有幾個侄女,原也有意與你撮合一個,卻叫你出擊敵後一時耽擱了!既然你與仇氏女已經定了,那也就算了!”

楊振萬沒料到,祖大壽竟然還有這樣的考慮,不過讓他更意外的是,祖大壽緊接著卻又說道:“你現在沒有家室負累,想法自然不同,等到有一天你兒女繞膝,你就能對本鎮的境地感同身受了!或許本鎮的今日,就是你楊振的明天啊!”

對祖大壽的這個說法,楊振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只能模稜兩可地點了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楊振看見祖大壽伸手入懷,從懷裡掏出來一個什麼東西,再細看,竟然是一封書信模樣的東西。

這時,就聽見祖大壽說道:“時辰不早了!本鎮也該回了!本鎮與你談了這些話,覺得還是該把這個東西,拿給你看看!”

祖大壽一邊說著話,一邊拿著書信,遞了過來,同時又說道:“這裡有一封書信,卻是本鎮的一位故人寫來,其實也是汝父當年在廣寧的一位故人所寫!“這封信,雖然是寫給我的,但所託問之事,卻與你有關。

本鎮曾欠這位故人極大的恩情,今日不得已而為之。

且信中夾帶了給你的附片,也原樣轉達於你!”

“信?還有給我的附片?”

本來祖大壽從懷裡摸出來一封書信模樣的東西,就已經叫楊振有點意外了,難道找自己談話,還帶打草稿的嗎?等到祖大壽再說出,這封信跟自己有關,而且裡面還夾帶了一張專門寫給自己的附片,直叫楊振頓時一頭霧水,完全莫名其妙了。

他看見祖大壽將信遞了過來,於是半是遲疑、半是好奇地上前伸了手,把那封信接了過來。

這個時候,就聽見祖大壽又說道:“且先看看吧,看了以後就毀掉它!至於今後何去何從,今後如何選擇,那是你自己的事情!本鎮這一次過來紅螺山,也不是來勸你做什麼,而是為了完成故人所託!”

聽見祖大壽說得這麼嚴重,同時又說得這麼雲山霧繞,楊振的好奇心就更強了,當下取出信紙,就見一個紙片從中掉落。

楊振彎腰撿將起來,先看那張所謂的附片,卻見那個附片並不是白紙寫著黑字,而是黃紙寫著紅字。

接下來他定睛仔細一看,附片上用蠅頭小楷端端正正地寫著幾行字,而第一個字,就嚇了他一跳,只見上面寫著:“朕居盛京亦聞汝楊振之名,常嘆南朝人才之輩出,更惜南朝之不能識才用才也。

汝若能洞察大勢,率部來歸,不止既往不咎,且必以王公世爵相贈,東江諸將即先例也,汝且思之。

崇德四年六月御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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