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楊振說出的這番話,附近的自己人以及五花大綁著的俘虜們,瞬間就都安靜了下來。

胡長海、高成友、俞亮泰這些出身東江鎮的復州灣海盜頭子們,更是盯著許爾顯,想起了一幕幕悽慘往事,眼睛裡都要噴出火來了。

身邊呂品奇等來自松山城的將校士卒,則看了看楊振,又看了看地上綁著的許爾顯,也是若有所思,對楊振這個年輕總兵官的認識更進了一層,一瞬間就覺得這個年輕的總兵官高深莫測。

與此同時,許爾顯本人以及許爾顯身邊同樣被綁得像個大閘蟹似的幾個壯漢,全都瞬間抬頭,或憤怒或驚恐地看著楊振。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沒有說話的許爾顯突然呵呵呵呵地笑了起來,彷彿是剛剛聽了一個什麼好笑的笑話一樣,但是片刻之後又突然收起了笑聲,滿臉不屑說道:“老子今日既然落到了你們手上,終究不過一死而已!況我許爾顯打從投軍那天起,就知道早晚會有這麼一天!“什麼善惡報應,什麼天道輪迴,若有這些東西,我許爾顯殺人無算,早就該死無數回了,哪又輪得著你們呢!”

許爾顯說話的聲音低沉嘶啞,話語裡透著一股子狠辣,透著一股子不屑,也透著一股子疲憊。

他說完了這些話,見楊振根本無動於衷,依舊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於是仰著臉,斜著眼,瞅著楊振,繼續說道:“總兵大人?呵呵,恕我許某人眼拙啊,卻不知你這個娃娃總兵姓甚名誰,何許人也?!聽你說起東江往事,還道你也曾是東江同僚,不過看起來,卻是眼生得很吶!”

“許爾顯,你倒不愧是一個狠角色!也好,今日就叫你死個明白,下了地府做一個明白鬼!——本人大明遼東鎮松山團練總兵官楊振!”

楊振見許爾顯完全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當下就知道,想從許爾顯這裡瞭解滿韃子在遼南地區的部署情況,恐怕是沒有指望,反正自己已經下了決心要殺他,也就不想再跟他扯什麼閒篇了。

當下說完了話,往後拉起了手銃的龍頭擊錘,舉著手銃,對著三兩步距離的許爾顯,就要開火。

就在這個時候,許爾顯也已看出了楊振的不善與不耐煩,當下細長眼猛地睜開,嘶啞著喉嚨大聲說道:“且慢!楊總兵且慢動手!許某有話要說,許某人還有話要說——”正所謂千古艱難惟一死,就在楊振即將扣動短銃扳機的一剎那,許爾顯連忙緊張地叫住了楊振的動作,慌忙說道:“熊嶽城彰庫善章京派人報信,說你們是遼西靖東營的人馬,可是我許爾顯與你們靖東營毫無瓜葛,真正是遠來無怨,近來無仇,不知楊總兵因為何故,非要殺了許某不可?!”

聽見許爾顯這麼說,楊振稍稍往回收了收手中的短銃,想要告訴他自己並不是什麼靖東營,而是欽命徵東先遣營。

只是許爾顯見狀,卻不等楊振發話,而是立刻就又接著說道:“而且,你說我背叛了朝廷,叛離了東江,投靠東虜,甘當走狗,可是凡此種種,全都是當時走投無路,迫不得已的作為,只是為了活命啊!“當年,沈世魁一意謀害我們,朝廷上面又是偏聽偏信,難道非得叫我們坐以待斃不成?!你看看你眼前的胡長海、高成友,他們又如何,還不是一樣叛了東江,叛了朝廷?!還有你俞亮泰,不也一樣落草為寇?!“再說了,自古良禽擇木而棲,歷來識時務者為俊傑,我許爾顯不過是做了該做的選擇罷了!以當時之形勢,你看東江鎮還有希望嗎,你看大明朝還有指望嗎?!”

說到這裡,許爾顯嘆了口氣搖了搖頭,精光四射的眼神,也變得柔和了一點,語氣也不再那麼咄咄俾人了,他的臉上甚至還出現了一絲笑容,看著楊意味深長地說道:“至於你們靖東營,呵呵,遼西祖大帥的靖東營,許某人雖然孤陋寡聞,可是多多少少還是知道一些情況的!別的人若以投靠東虜罪我,那也就罷了!可是你們靖東營,呵呵,若以此名罪我,許某想問,你們憑什麼,你們有什麼臉面!?”

許爾顯說完這話,拿眼看著楊振,他雖然不知道楊振何許人也,但是,既然都是靖東營的人馬,那他心裡就有那麼一線底氣。

靖東營是祖大壽出身的營頭,也是祖大壽起家的營頭,眼下遼東軍中的大部分主要將領,算一算差不多都是來自這個靖東營。

遼西地區多年戰事不斷,很多營頭都打沒了,不管是關內抽調的,還是遼東原有的,差不多都沒了。

唯有靖東營不斷發展壯大,到現在為止,早已經成了祖大壽麾下的遼東軍中規模最大的營頭,也是最嫡系的營頭了。

靖東營中的將領,大多數都在崇禎四年的時候被圍在了大淩河城,然後跟著祖大壽一起開城投降過黃臺吉。

這個情況在滿清和遼東軍中雖然都是極為隱秘的事情,但是對於許爾顯這樣的人物來說,這件事情卻算不上什麼秘密。

尚可喜在當下的滿清那邊兒,可是封了王的人物,又跟著黃臺吉在遼西戰場上打過了幾場仗,這點情況還是知道一些的。

那麼作為麾下比較倚重的心腹大將,只要尚可喜知道了的事情,尤其是關於祖大壽及其遼東軍的這點事情,許爾顯就不會不知道。

正是因為許爾顯自以為了解靖東營的一些底細,所以他的內心深處,始終存了一絲幻想。

“大人!此人是尚可喜麾下心腹大將,他和他的部下絕無歸附我們,與我們合作的可能!何必再跟他們廢話,聽他們囉嗦離間,一刀殺了即可!”

呂品奇聽了許爾顯的話,知道他話裡有話,意有所指,於是立刻出聲勸說楊振殺了許爾顯等人,免得此次大捷在塵埃落定之際再節外生枝。

呂品奇久在遼東從軍,雖然之前一直都是邊緣人物,但是對於那些與祖大壽靖東營有關的各種軍中傳聞,他也聽說過,只是他覺得匪夷所思,既不敢相信,也不願摻和。

此時,他聽許爾顯這麼一說,彷彿真有其事一樣,直讓他心底一驚,頭皮發麻。

不過呂品奇城府深,雖然心裡面一陣驚濤駭浪,但在表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只是勸說楊振快動手,莫猶豫。

如果祖大壽以及靖東營暗通東虜腳踩兩隻船的傳聞在許爾顯這裡坐實了,並且鬧得人盡皆知,那可就麻煩大了,恐怕轉眼之間遼西的松錦防線就要土崩瓦解了。

呂品奇不是靖東營裡的祖家嫡系出身,當年也沒有機會跟在祖大壽的身邊投降黃臺吉,就算祖大壽的事情敗露了,其實也牽扯不到他。

但是,祖大壽的這些事情一旦被迫著擺到了桌面之上,那麼不管它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揭開蓋子之後的結果,都是他不願意看到的。

“哈哈哈哈——!我許爾顯敢說的話,難道你們還不敢聽嗎?!沒有什麼可遮掩的,正所謂,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再說我輩身為武人,哪管得了那麼多啊,你們留在這邊是拜崇禎,我們到了那邊是拜崇德,說到底又能有多大的差別?!“說句明白話,既然都是拜,又何必管它是哪尊佛?!到最後,去拜哪尊佛,拜他不拜他,還不是要看看他能不能保佑我!——楊總兵,你說,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許爾顯說的這一番歪理,倒是讓楊振一時有點啞口無言了。

楊振正琢磨著要說點什麼,卻又聽見許爾顯說道:“如今天下大勢,已經很明白了!楊總兵,難道就不想想自己的將來嗎?!——“楊總兵何不學學你們靖東營裡的其他前輩,也給自己預留一條後路?!就算楊總兵你不為自己想想,難道你也不為你部下的將士們想想嗎?!“當年尚王爺渡海投誠,就是許某人居中牽線搭橋!今日楊總兵若能與我結個善緣,放許某人一條生路,他日山水相逢,許某必有報答!楊總兵日後不得志時,也好有個萬一之用,請楊總兵三思而行!”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楊振耐著性子終於聽完了許爾顯的這番話,當下忍不住大笑起來,大笑了一陣以後臉色方才轉冷,對他說道:“許爾顯啊許爾顯,你還是省省力氣吧!我楊振並不是靖東營裡的總兵官,我帶的將士部下,也不是靖東營裡計程車卒人馬!“所以,你說的那些話,對我,對我的部下毫無用處!實話告訴你吧!我楊振所領乃是大明天子欽命的徵東先遣營!“三月裡小淩河北岸夜襲,殺貝子洛託者,我楊振也!小淩河河口伏擊,殺噶布什賢章京阿爾薩蘭者,同樣是我楊振!“既然你跟我說到了天下大勢,那我就明著告訴你,我來這裡,就是要改變這個大勢!而且就要從殺你開始,就要從殺你們這些漢奸二韃子開始!”

說到這裡,楊振的心情沒來由的一陣煩躁,衝著身邊突然大聲喝道:“殺了他們!一個不留,全都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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