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聽了郭小五這一番繪聲繪色的描述,又看了看楊佔鰲,見楊佔鰲對郭小五的描述直點頭,他的心裡已經大體上知道那個韃子首領是誰了。

這就是穿越者所特有的優勢了。

滿韃子八旗權貴之中,有不少人喜歡在戰陣之上親臨一線,但是符合郭小五描述的大人物,除了現在的韃子偽帝黃臺吉之外,卻不會再有別人了。

黃臺吉身材高大,但卻肥胖異於常人,一度甚至到了不良於行的程度。

根據楊振在後世之時瞭解的情況看,這個黃臺吉很可能患有嚴重的高血壓,而他幾年之後的猝死,很可能就是在情緒大起大落之際死於突發性的腦梗。

若是自己能夠在遼東堅持到幾年之後黃臺吉的猝死,那麼大明朝或許能夠迎來一個轉機也說不定。

楊振雖然想到了這一點,但他卻絕不會把希望寄託到這上面,反倒是想到了下令放火的韃子首領正是黃臺吉,心裡面有多少有了點兒忐忑。

黃臺吉可是眼下滿清那一邊最有頭腦的人物了。

比起代善、多爾袞、多鐸、阿濟格、阿巴泰等等韃子權貴來說,黃臺吉的眼界、智謀和手腕,都要高出一大截。

對楊振來說,雖然這個黃臺吉是個古人,可他畢竟是一個非凡的不一般的古人,面對這樣的人物,楊振絲毫也不敢掉以輕心。

若是遇上代善或者阿濟格、阿巴泰、多鐸這樣的人物,楊振多多少少還是能夠預判到他們這些人的作為,可是對於黃臺吉,他卻沒有這樣的把握。

比如,就眼前的情況而言,若是代善在掌軍,那麼他很有可能在放了一把大火之後,覺得攻上這個沙島風險較大,就放棄進攻,而是派出一支軍隊監視自己,主力回頭繼續猛攻松山。

若是遇上阿濟格、阿巴泰或者多鐸這樣的人物在掌軍,那麼他們即便是意識到了攻島隱藏的風險,也很可能會不顧死傷,指揮著各路軍隊拼死猛攻,直到把自己消滅或者趕進大海。

可是當對面掌軍的人物是黃臺吉的時候,楊振卻根本無從判斷了。

黃臺吉既有極其理性的一面,也有極其衝動的一面。

所以這一次,他有可能拋開自己不管,採取代善的做法,回頭繼續猛攻松山,也同樣有可能會震怒於鑲黃旗噶布什賢超哈的全軍覆沒,而不惜一切代價前來消滅自己。

就這樣,楊振站在當地琢磨了良久,直到初升的朝陽,將金色的陽光再次照射到這片沙洲之上,他也沒有能夠得出一個比較明確的結論。

到最後,楊振乾脆不再去想它了,而是下定決心先做好戰備再說,就像他之前在安定人心時說的那樣,只要做好了戰鬥的準備,韃子不來則已,來了就讓他們死在這裡。

——楊振猜得沒錯,楊佔鰲和郭小五冒著巨大風險、藏在蘆葦蕩裡偷偷觀察到的韃子首領,正是韃子偽帝黃臺吉本人。

一個漫長的夜晚過去了,回到娘娘宮大營裡的黃臺吉,心底深處仍然在隱隱作痛。

滿洲八旗的噶布什賢超哈,就是他下令從各旗的巴牙喇營裡精選出來的,每一個都堪稱是八旗精銳中的精銳。

一個滿編的滿洲牛錄,三百個旗丁裡面,一共也就選出那麼三個或者五個噶布什賢超哈。

自有噶布什賢超哈之設以後,噶布什賢超哈之於普通旗丁的選取比例,基本上保持在了六十丁取一的比例之上。

就是在曾經的滿洲八旗精銳——巴牙喇營裡,也不是人人都有資格被選取為噶布什賢超哈的,選取的比例仍然保持在三取一以上。

這一次,黃臺吉親率大軍圍攻錦州松山,已經過去兩個多月了,傷亡不可謂不重。

特別是在這兩日猛攻松山城的戰鬥之中,滿蒙八旗軍隊、漢軍旗軍隊以及三順王的天佑兵、天助兵,死傷已經超過了三千人。

可是哪一次戰鬥,也沒有像這場“小淩河口之戰”那樣,只是一場戰鬥就讓一個旗精選出來的噶布什賢超哈全軍覆沒。

死的這些人可不是漢軍旗人,可不是蒙古八旗,也不是什麼天佑兵、天助兵,而是他黃臺吉領有的上三旗最精銳的噶布什賢超哈啊!這個結果,阿濟格當然不會在乎,阿巴泰也不會在乎,包括禮親王代善也只是輕描淡寫地安慰兩句,其實也是一點都不心疼,可是他黃臺吉卻不能不在乎、不能不心疼!這天早上,黃臺吉醒的格外早,帶著幾個御前侍衛和隨侍的大臣,站在娘娘宮大殿外的一處高臺上往東眺望,滿臉凝重,一直看著東邊漫天的濃煙,不言不語。

海邊蘆葦蕩燃燒形成的濃煙,隨風飄散過來,嗆人口鼻,飄落的草木灰像雨點子一樣落在地上、身上。

但是隨侍在側的幾個滿洲權貴,誰也不敢說話,他們都知道,黃臺吉在昨日傍晚大發雷霆,心情極度不好,唯恐在這個節骨眼上觸了主子的黴頭。

良久之後,只聽黃臺吉長嘆了一口氣,喃喃說道:“你們以為,朕是在為阿爾薩蘭統領的四百多噶布什賢超哈難過嗎?不,不是,四百多個噶布什賢超哈都是我滿洲鑲黃旗的精銳之選,這麼死了,死在火器之下,的確甚為不值!不過,朕還沒有那麼偏狹,不會為了這麼點損失而憂思至此!”

說完了這些話,黃臺吉慢慢轉過身來,一張面色黑紅的大盤子臉上毫無表情,讓人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

黃臺吉轉過身,一個個地看著隨侍在自己身邊的親近心腹之臣,然後又繼續說道:“朕離開盛京來這裡,也有兩個多月了吧!朕臨行之前,宸妃身體不好,感了風寒,不知道現今如何了,不知道好沒好點?”

黃臺吉一邊兒這麼說著話,一邊兒又往松山城的方向看了看,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在自言自語,還是在詢問他的心腹近臣。

不過,他也沒有等到他的那些近臣們搞懂他的意思,就緊接著說出了自己昨夜輾轉反側考慮出來的結果:“這個祖大壽,到底是一個糊塗人,還是一個明白人呢?說起來,人心還真是難測!但是不管如何吧,他也的確是山海關外的一個人物了!“朕圍了錦州、松山兩個多月,他居然能頂得住南朝皇帝和百官的壓力,硬是不來救援!這份決心,這份心腸,倒是讓朕對他要再次刮目相看了!”

說到這裡,黃臺吉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隨侍近臣們的身上,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既然事已至此,朕繼續統帥大軍留在這裡,也是無甚益處!如果他們大軍不來,就算咱們佔了他們一座城池,兩座城池,得不償失,又有什麼意義呢?!“圖賴,一會兒你親去松山軍前,去向禮親王、恭順王、懷順王、智順王,傳達朕的旨意!就說——朕叫他們今日不必吝嗇炮火,繼續給朕猛轟松山!“此外,你要單獨對禮親王傳達朕的旨意,就說今日午後,朕要先行撤圍退兵,先回盛京去了!叫他於明日清晨,統領剩下的三路大軍一起收兵回去!”

黃臺吉說到這裡,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情緒也隨之轉好了一點。

他看著一個四十歲上下的高大漢子,繼續說道:“圖賴,你見過了禮親王之後,也不必再回來此地了!直接去塔山、杏山軍前傳旨,叫武英郡王、饒餘郡王今日入夜之後一起撤軍,務必於明日清晨之前,到達松山軍前,聽候禮親王排程指揮!”

那個被黃臺吉稱呼為圖賴的漢子,聽黃臺吉說完了話,當即甩了甩馬蹄袖,單膝跪地喊了聲:“嗻!”

然後,這個叫圖賴的漢子,也不領什麼手諭或者信物,喊了一聲“嗻”後,立刻起了身,倒退著離開黃臺吉數步,再然後轉身快速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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