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下,小淩河河口的水面上,籠罩著一層煙霧,遮住了視野。

遠方的海岸上,還有蘆葦蕩在燃燒,火光照亮了一片夜空。

四下裡靜悄悄的,只有風聲、槳聲和水聲。

楊振、張臣、楊佔鰲、嚴三、郭小五、麻六,六個人沉默而又輕快地划著小船,順利駛入小淩河的主航道里。

河岸兩邊的蘆葦蕩過了火,只有東一叢、西一叢地殘存了一些,多多少少算是給了楊振等人一些安全感。

好在上漲的潮水,已經將小淩河河口兩岸毗連的地方,都變成了沼澤地,韃子就是想派人在此守望也做不到。

就算韃子派了人,並且遠遠地發現了,對楊振他們這一行乘坐在小船上的六個人,也不會有多大的威脅。

對他們來說,大不了掉頭離去,放棄上岸哨探也就罷了。

楊振就是這麼想的,掌舵的嚴三也是這麼想的,所以內心深處根本就不在乎河岸上有沒有韃子的哨探,只是默默努力辨認著方向,默默努力划著船槳。

進了河口主航道之後,大約一刻鐘的功夫,水面開始變窄了,再往前划了一會兒,楊振已經隱約辨認出了他們所在的方位。

“大人!再往前去,就出了蘆葦蕩的地界了!出了蘆葦蕩再往西,約莫一里地左右,北邊,就是上次咱們夜襲的韃子營地了!”

刻意壓低了聲音說話的這個人,正是張臣。

他倒真不愧是當年遼東邊軍的夜不收出身。

這個附近他只來過兩次,還都是在夜裡,而且現在經過了大火,地形地貌的變化這麼大,他卻依然準確地說出了方位。

張臣的話成功地在小船上引起了一些躁動,楊佔鰲、郭小五、嚴三、麻六都盯著楊振,等他發話拿主意。

“沒事!繼續乘船往前!若是撞上韃子巡哨,大家能躲就躲,躲不了就跳船入水!拿船當掩護,然後攀著船舷撤退!到得河口再上船!”

眾人一聽楊振的想法,也都覺得可行,也不說話,各自回頭,繼續奮力划槳,小船很快就繼續逆流而上了。

又過了約莫一刻鐘的功夫,小船駛過了一個河汊子。

楊振算了算時間和路程,覺得也該到他們上次夜襲韃子糧草大營的地方了,於是扶著楊佔鰲的肩膀站了起來,往河岸的北邊瞭望。

韃子小淩河北岸的那個大營所在處,卻是一片漆黑,沒有一點燈光。

楊振有點疑惑,害怕自己帶著大家走錯了航道,於是回頭低聲去問嚴三:“省三!上次讓你炸的那座浮橋,到沒到地方,還有多遠?”

“不遠了!再往前拐個彎就能看見!”

嚴三立刻回答道。

這個時候,郭小五也從前面回了頭,對楊振說道:“大人!我和楊把總今天到娘娘宮方向哨探,就是在這個附近藏的船,上的岸!“這裡河灣密佈,韃子那把大火,也沒把這裡燒成白地!要不——咱們還是在這裡藏船上岸?”

“不!咱們繼續乘船往前!我懷疑,韃子在小淩河南北的大營恐怕已經撤了!而且是真撤!”

如果是小淩河兩岸的韃子大營,是阿濟格、阿巴泰那樣的人物在領軍,可能楊振還要再好好考慮考慮,可是既然已經確定是黃臺吉親自領軍,那就沒有必要再疑神疑鬼了。

因為阿濟格、阿巴泰這樣的人物非常鄙視明軍,行軍紮營的時候並不怎麼考慮明軍偷襲的問題,所以就比較大大咧咧。

可是黃臺吉可不一樣,一來這個人本身就是心思縝密的人物,二來他就是想放鬆一下,隨行在他身邊的兩黃旗軍隊也不會這麼粗心大意。

特別是在楊振的先遣營已經從海岸方向出擊過兩次的情況之下,黃臺吉若還在娘娘宮大營裡,又怎麼可能在這個方向上沒有防備?!現如今,自己帶著人已經深入到了這裡,卻都還沒有遇到一隊韃子巡哨,那就說明,這個地方已經沒有韃子駐軍了。

想到這裡,楊振變得膽子大了起來,對著眾人說道:“放寬心吧!結合佔鰲和小五今天送回來的訊息,我猜測韃子已經撤了!”

楊振這麼說了以後,其他人的膽子也大了,也不再擔心奮力划槳發出的擊水聲引起韃子巡哨的注意了。

不過,一向小心謹慎的張臣卻又問道:“若是韃子今天午後,就已經撤了的話,那麼為何松山城外紅夷大炮的炮擊聲,卻一直響到了黃昏?!難道說,韃子搞的是分批撤退?!”

“應該是這樣沒錯了!韃子首領黃臺吉可能已經帶著兩黃旗先行撤軍了!不過卻留下了三順王和三順王的隊伍,給他斷後!——“對了,差點忘了!還有圍困塔山和松山的韃子,他們要撤退也需要時間!黃臺吉留下三順王的隊伍,一邊繼續麻痺松山和錦州的守軍,給他自己撤軍殿後,一邊也是讓三順王的隊伍,等待和接應他們在塔山和松山的韃子軍隊!”

楊振的分析一說出來,眾人都是感慨,一方面感慨韃子首領的奸詐,一邊感慨楊振的頭腦縝密。

楊振說完那番話沒多久,小船在眾人的奮力划槳之下,駛過一個小河灣,重新進入了一個大體上呈東西走向的河道,而一座簡易木橋也隨之出現在了大家的眼前。

這座簡易的木橋,是由幾根長長的原木並排釘在了一起搭建起來的,整個橋面就直接平鋪在河道兩側淺灘上的一片木樁子橋墩上。

那些木樁子橋墩,有許多都已經東倒西歪,殘留著上一次被炸燬的痕跡。

小船到了這裡,眾人已經能夠看見河岸東北面韃子糧草大營正門處高聳的望樓了。

可是望樓上沒有火把,一片死寂,韃子糧草大營正門處,也絲毫聽不見一點人馬的聲響。

到了這時,坐在船首的張臣方才長出了一口氣,迅速將纜繩套在橋頭的木樁子上,把小船停住,然後低聲對楊振說道:“大人!韃子可能真退了!至少我們以前來過的這個韃子營地裡,不像是有人駐守的樣子!——”說到這裡,張臣扶著船槳站了起來,往河岸北邊又看了看,然後蹲下接著說道:“要不這樣——大人你先留在這裡,我和佔鰲我們倆先上岸看看,若是確認沒人,再請大人上岸!”

楊振知道,張臣這是在為了自己的安全考慮,於是拍拍他的肩膀,對他說道:“好!你們先去!若是安全,就用夜梟的叫聲傳遞訊息給我!”

楊振執意親自帶隊上岸哨探,除了需要抵近觀察,以便更加直接地瞭解韃子的動向,做出準確的判斷之外,他也是想透過這樣的方式,牢固樹立起自己在部屬們心目中的英雄無畏的形象。

畢竟,光是躲在戰壕裡面衝著韃子放冷槍,可體現不出多少悍不畏死的男子漢氣概啊!但是,帶隊到之前的敵佔區哨探,卻也並不意味著他不在乎自己的安全。

專業的事情還是得留給專業的人來做,而夜不收出身的張臣,就是一個在夜行和哨探方面相當專業的人。

張臣帶著楊佔鰲踩著河岸上的積水上岸之後沒過多久,楊振就聽見河岸邊仍舊密集的蘆葦叢外,斷斷續續地響起了一串“咕咕”“咕咕”的聲音。

這就是楊振與張臣約定好傳遞訊息的夜梟叫聲了。

夜梟的叫聲,楊振之前從沒聽過,但他知道夜梟和貓頭鷹差不了多少,而他卻聽過貓頭鷹的叫聲。

聽見了張臣發出的訊號之後,楊振指揮著留在船上的眾人,跳下船,又把船拖進岸邊的蘆葦叢裡,稍加掩飾,然後就鑽過蘆葦叢,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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