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話裡說的雖然是“將就”,但其實這個大殿裡的條件,比他那個沙島上的地窩棚好了一百倍都不止!至少在這個大殿裡,他站得直身體,至少這個大殿裡還有個堅固的房頂,有個堅固的四壁,還有堅實、乾燥、乾淨的地面。

就是地面上什麼也沒有,沒有鋪蓋沒有床,也比他那個生滿了跳蚤、臭蟲的乾草堆,強得多了。

更不用說,這個大殿裡還在的幔帳了。

就算之前落滿了香灰,也比楊振他們那些骯髒不堪、散發著黴味甚至是臭味的破棉被,要好上一百倍了。

楊振很想在這個他前世曾經來過的地方,暫時落個腳,住上一宿,再去努力感受一下,或者說重溫一下在他的內心深處已經日漸遠去、越來越淡漠的前世記憶。

可惜的是,他的話說出來之後,幾乎遭到其他所有人的反對,大家都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瘋子一樣。

“大人吶!這裡可是敵前!可是韃子出沒的兩軍陣前!現下松山城外正是兵荒馬亂的時候,萬一韃子隊伍巡哨至此,咱們就要被韃子包了餃子了?!”

以前的楊振,也喜歡幹一些危險的瘋狂的事情,但是終究沒有做到過這一步,所以聽了楊振的話以後,張臣等人都不說話,楊佔鰲卻趕緊站出來阻止。

“再說了,大人帶領我們已經連著打贏了兩場仗了!咱們也犯不著再冒這樣的危險了!”

看著楊佔鰲一臉著急地說出這些話,而且其他人雖不說話,卻都是連連點頭,楊振便知眾人的意思,他又環顧了大殿一圈,苦笑著對眾人說道:“領著你們在海上漂泊數日,又在那個沙島上野地裡住了幾日,竟然有點忘記了人世間的滋味了!也有點懷念起溫柔鄉的滋味了!也罷,也罷!咱們走吧,趁著夜暗,繼續往松山方向再探一探!”

楊振熄滅了火把,正要重新背上火槍,這時就聽張臣低聲說道:“要不這樣吧大人!你帶幾個弟兄,先在這裡休息等待!讓我和佔鰲先往前邊探探路子再說!”

張臣也看出楊振剛才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以為他有點累了。

而這些天楊振的奔波操勞也確實辛苦,這些辛苦其實也都落在了他們這些部屬的眼裡,是以聽了楊振說的話,這個四十多歲的粗豪漢子竟然有了點心疼的感覺。

楊佔鰲一聽,想想也是這麼個道理,於是不等楊振反駁,立刻跟著說道:“這倒也是!大人不如就在此稍候,趁機也休息休息,讓我和張副官先去探探再說!前面兇險,人多了亂衝亂撞,反倒易出危險!”

“好吧!我和嚴三、小五留在這裡休息等候!你們兩人帶著麻六一起前去!麻六畢竟去過鬆山送糧,他的話你們也可以聽聽!”

麻六膽子小,並不想去,不過楊振既然這麼說了,他也沒有辦法,只得硬著頭皮跟著張臣和楊佔鰲出了娘娘宮。

三個人乘著夜暗一路東躲西藏,專挑樹叢、灌木、高草密集的地方走,小心翼翼地摸索著,緩緩往西行去。

楊振在嚴三、郭小五的陪伴下,留在了娘娘宮的大殿裡。

張臣等人走了以後,他派了嚴三和郭小五兩人輪番在殿外警戒,自己則扯下了大殿裡懸掛著的一道幔帳,裹在身上,然後熄了火把,抓緊睡覺,恢復體力。

楊振一覺睡到了夜半時分,突然被人從夢裡叫醒,那人正是嚴三:“大人!大人醒醒!楊把總回來了!”

嚴三說話之間,楊振已經聽到了殿外的腳步聲,隨即兩個人從開著的殿門進來。

大殿裡雖然昏暗,可是已經習慣了這種昏暗的楊振,還是從熟悉的身形上判斷除了對方的身份,來人正是楊佔鰲和郭小五。

“大人!松山城西、城南眼下正有兩片韃子連營!城南連營之中燈火通明,但是韃子卻並不多見,只在營中不時出現韃子巡哨隊伍!再往南行數里,卻一片空曠,沒有韃子巡哨蹤影!“我們繞了老大圈子,才接近韃子城西連營。

韃子城西連營燈火不多,但卻非常難以接近!靠近營外一二里,即有韃子巡哨馬隊不斷來回巡邏!一股接著一股,警戒十分嚴密!”

說到這裡,楊佔鰲喘了口氣又接著說道:“張副官的意思是,大人西行接近敵營,太過危險,不如干脆撤回!就由他與麻六在城西韃子營地附近原地潛伏,繼續盯著韃子動向!其他一切等到天亮再說!卑職也是這個意思,請大人三思而後行!”

楊振乍聽了楊佔鰲稟報的情況,以及張臣和他自己的建議,不置可否,沒有說話,而是沉思了片刻,對他說道:“你們從娘娘宮往西去的路上,可曾遇到韃子的巡哨馬隊和暗哨?”

“韃子暗哨我們沒有遇到!張副官帶我們走的小路,全都是小樹林、灌木叢、蒿草、灘塗、溝壑密集的地方!也沒有路,大隊人馬根本無法通行!想來韃子也覺得沒有派人駐守的必要!不過——“我們在西行的途中卻遠遠地碰見了韃子的巡哨馬隊三次!最接近的一次,韃子馬隊就距離我們十步左右,我們趴在路邊的溝壑裡,弄得是一身泥水,韃子倒是策馬而過,沒有留意到我們!”

這個時候,郭小五又重新點燃了火把,殿中頓時光亮起來,楊振看著楊佔鰲,見他果然是滿身泥水,原本就已經髒得看不出本色的軍襖,更是汙穢得令人不忍直視。

就眼前他的這個樣子,與其說他是一個官軍把總,倒不如說他是一個流浪乞丐。

“放心!沒有事!韃子偽帝既然已經撤離,那麼松山城外的其他韃子軍隊想來也會很快撤離!這個時候,他們已經志不在此了!我們只要小心謹慎,不會出事!”

張臣就是自知無法說服楊振不去冒險,所以才讓楊佔鰲回來報信的,可是楊佔鰲聽了楊振的這個話,知道自己也沒有說服楊振繼續西去哨探。

當下,他看了看楊振,又看了看嚴省三,希望嚴省三也幫著勸勸。

嚴省三會意,正要開口,卻聽到楊振一揮手,斷然說道:“走!佔鰲前頭帶路!我們去松山城外,與張臣他們會合!”

嚴省三聽見這話,只得衝著楊佔鰲抱歉苦笑,隨即起身,收拾了東西,跟著楊振離開大殿。

楊佔鰲也是無奈,但到了這一刻,他也沒什麼好說的,當即叫郭小五熄了火把,兩個人緊跟著往外就走。

月亮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已經鑽出了雲層,在娘娘宮的大殿之外,灑下了一片銀輝。

四個人以楊佔鰲打頭,離開了娘娘宮,繞過了這片頗具規模的建築群落,一路往西疾行。

松山城所在的丘陵高地,距離娘娘宮不過四五里,而且這一回楊佔鰲輕車熟路,也沒有再遇到韃子撒在這一帶的巡哨馬隊。

一行人行進在月色之下,如同夜遊的孤魂一般,弓著身,貓著腰,快速地穿過曠野,穿過草甸,穿過樹林,穿過一片又一片荒廢村屯、堡壘的斷壁殘垣。

沒過多久,楊振鑽出了一片高高的蒿草,就遠遠地看見了挺立在一片高地之上的松山城那高大巍峨的城池輪廓。

松山城的城頭上散佈著點點燈火,遠觀如同星辰在閃爍,不過仔細去看,卻隱約可見城頭巡邏的守城將士身影,從高大的垛口處一閃而過。

那城頭閃爍的燈火,落在楊振的眼中,讓他在黑暗之中頓時感到了一種無比的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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