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看見袁進以及袁進身後船上的人,連忙對身邊的金國鳳說道:“那個在船頭打著燈籠的漢子,就是覺華島水師營守備官袁進!“袁進身後站著的那個小個子老頭,則是遼東分巡道張鬥張大人!至於張大人後面的那個文士,就是巡撫大人的公子方光琛了!”

對於袁進,楊振自然是很熟悉了,雖然隔著一段距離,可是有了燈籠的光,他也能看得出來。

至於分巡道張鬥,他也不算陌生,畢竟在寧遠城裡打過不止一次照面。

就是方光琛,他也見過面,雖然只是在巡撫衙署裡匆匆見過一面,但是方光琛還是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楊振介紹完,金國鳳連連點頭,看向楊振的目光中充滿了感激的神色。

楊振說的這幾個人,都是來遼東任職不久的人物,其中方光琛這個巡撫大人的公子,金國鳳更是聽都沒有聽說過。

畢竟他是松山城的守城主將,一會兒可得由他出面張羅見禮,要是見了面的時候,當面認錯了人,那可就鬧了大笑話了。

楊振與金國鳳交談之間,河上的那條小船就在離橋不遠的地方靠了岸,楊振一拉金國鳳,兩個人連忙下了橋,往小船靠岸的方向疾行過去迎接。

張得貴,張臣,還有金士俊、金士傑兄弟,也都下了馬,緊跟著小跑了過去。

“楊協鎮!你們的訊息,倒是靈通得很吶!得虧你們出城到此迎接,要不然的話,這個夜路還真是不好走啊!”

楊振和金國鳳剛到袁進他們靠岸下船的地方,就看見一身青衣文士打扮的方光琛,衝他笑著說話了。

楊振知道方光琛是誰,但是對此人卻並不是很熟悉,因為他在寧遠的時間太短,期間兩個人的交際也比較少。

但是,一聽見這個帶著一點陰柔氣息的聲音,即便是在夜裡,楊振也知道說話的人,正是方光琛。

細說起來,方光琛這個人,之前對楊振並不怎麼看重。

此前他只知道,這個楊振是崇禎十一年鉅鹿大戰之中的倖存者,因為其拋下了主帥、率部突圍,致使主帥盧象升在鉅鹿之戰中兵敗身死而獲罪下獄,最後還是他的父親方一藻上書救了他出來。

但是楊振之前獲罪下獄的那個“罪名”,對他來說,實在是有點不吉利,他可不希望他的父親巡撫方一藻最後落個盧象升那樣的下場。

不過,到了遼東之後,尤其是有了這一次所謂的大捷之後,方光琛對楊振的態度卻有了一個徹底的轉變。

這個轉變的根源,自然是在祖大壽及其祖家軍的身上。

祖大壽這個人,早已經見慣了遼東督撫文官們的生死沉浮,方一藻到任之後,他並不把方一藻當回事情。

而作為方一藻的兒子,方光琛也已經看明白了,祖大壽及其祖家軍絕對不會為其身為遼東巡撫的父親所用,也絕對不會甘當其父方一藻升遷的墊腳石。

他的巡撫父親想要在遼東站穩腳跟,或者說想要藉助在遼東的戰功,進一步往上升遷,眼下就只能著落在這個楊振的身上了。

而楊振離開寧遠以後的表現,也讓他和他的巡撫父親刮目相看。

這一次離開寧遠,乘船前往小淩河河口楊振營地的途中,方光琛還想著要如何核驗楊振先遣營呈報的戰功呢。

可是在離開寧遠的當天傍晚,他們就在海上遇上了袁進水師營第二次回來送信報捷的船隻。

這艘報捷的船上,不僅帶了楊振他們第二次搞出來的捷報,而且帶了幾乎一整船血腥可怖、讓人不敢直視的韃子頭顱。

這些韃子頭顱上的金錢鼠尾,一看就知道是長年累月如此,不是殺良冒功能夠偽裝出來的。

其中一些更被剝掉了那塊帶著金錢鼠尾的天靈蓋上的頭皮,看起來血赤糊拉的,更是令人頭皮發麻、脊背發冷。

遇上了這艘船,並且登船看了隨船運回來的“戰果”之後,不管是鐵面無私的張鬥,還是另有心思的方光琛,對之前楊振所說的捷報,心底下已經沒有什麼異議了。

但是他們並沒有因此掉頭返回,相反,方光琛寫了封信,派了身邊的隨從跟著那艘船帶回寧遠,然後繼續與分巡道張鬥乘船前往小淩河口而來。

又經過了一夜一天的航行,到了十三日的傍晚,他們終於抵達了小淩河河口先遣營原來的駐地。

結果,到了這個河口南面的沙洲上以後,他們見到袁進,聽到的第一個訊息,就一下子讓方光琛欣喜若狂。

他的父親方一藻之所以臨危受命來到遼東,就是因為韃子在派軍入侵關內的同時,派了大軍圍困松錦等地。

現在,他的父親到寧遠城任職才不過兩個月,松錦之圍就解了,而且錦州、松山、杏山和塔山,這些被韃子圍困的城池,沒有一座丟失或者被攻破。

對比一下關內戰場上的丟城失地,甚至宗室親王失陷被戮,這一回遼東戰場的表現,可算是天大的功勞了!而這一切,似乎都與他的父親方一藻力主起復並帶來遼東的楊振有關!所以,前後間隔的時間雖然十分短暫,不過才幾天功夫,但是方光琛現在對楊振的看法已經截然不同了。

本來對楊振並不是十分熟絡的他,下了船之後第一個跟楊振打招呼,話語裡還透著一股子自己人的親熱勁兒。

且說楊振聽了方光琛的話,看他跟自己一點不見外,當下也立刻陪著笑說道:“金副總兵和卑職,一聽說巡撫大人從寧遠派來了特使,就知道特使大人和方公子必定一心為公、不避險阻,很可能今夜就要入城!所以金副總兵和卑職,就連夜趕來此處等候了!——卑職見過張大人!見過方公子!”

楊振說完了這些,連忙閃身讓開,把金國鳳讓到了自己的身前,對著下了船來到自己跟前的張鬥和方光琛,極其隆重地介紹道:“張大人!方公子!這位將軍,就是帶領三千兵馬力敵韃子數萬大軍圍攻,堅守松山小城兩個月而不失的松山副總兵金國鳳金副總兵!”

楊振說出的這番話,原本注意力都集中在楊振身上的張鬥和方光琛,立刻一起將目光轉移到了金國鳳的身上。

到了這個時候,金國鳳也抓住時機,對著張鬥抱拳躬身行了一禮,說道:“楊振兄弟太過譽了!能夠打退韃子,守住松山,是松山全城將士的功勞!也是楊兄弟寧遠先遣營將士拼死相救的結果!——張大人!方公子!職部正是松山副總兵金國鳳!”

金國鳳說完這話,又對著張鬥身旁一直盯著他看的方光琛微微躬身,作了一揖。

方光琛沒有朝廷官職在身,金國鳳能以松山副總兵的職銜朝他躬身作揖,已經算是很給面子了。

不過,方才金國鳳謙讓退敵之功的話語之中,只提及了松山守城將士,提及了寧遠先遣營將士,卻沒有提及方一藻這個坐鎮寧遠、在後方運籌帷幄的遼東巡撫,卻讓方光琛的心裡有點不喜。

此時再看金國鳳把自己與張鬥區別對待,他的心裡就不高興了,覺得對方看低了自己,那就是看低了自己的巡撫父親。

因著楊振的介紹,方光琛心裡剛剛升起的一個念頭,立刻就消散於無形之中了。

楊振和金國鳳一行,接上了寧遠來的特使分巡道張鬥和方光琛之後,夜色已經深了,眾人相互見了禮,簡單引薦了幾個親信隨從,就請張鬥和方光琛及其隨員換乘了馬匹,快速返回松山城去了。

一行人一路無話。

到了松山出城的南門,金國鳳放緩了馬速,一邊引領著眾人魚貫入城,一邊向特使分巡道張鬥介紹兩個月來松山守城作戰的情況,而方光琛則故意與楊振走到了一起。

一行人打馬穿過南城廢墟一樣的街道,來到了儲存還算完好的鐘鼓樓下。

這個時候,金國鳳作為松山的主將,邀請張鬥和方光琛到松山副總兵衙署即“總兵府”住宿,張鬥欣然答應。

可是,此時對於金國鳳已經有點心生芥蒂的方光琛,卻表示自己要到楊振的先遣營駐地住宿。

金國鳳和張鬥兩人聽了,雖然都有點驚訝,但是他們也都沒有多說什麼。

金國鳳待人接物、為人處世不卑不亢,談起松山守城戰既不居功自傲,面對寧遠特使遼東分巡道也不卑躬屈膝。

他這個公事公辦、剛正不阿的做派,倒是很對張斗的古怪脾氣。

兩個人在馬上一路交談,竟是句句投機,頗有一點一見如故的樣子。

至於方光琛,本身並沒有什麼朝廷的職務,跟著遼東分巡道張鬥來到軍前考功,也的確有點名不正言不順,不去松山副總兵衙署居住,也有道理。

就這樣,一行人迅速分做了兩隊,人多的金國鳳一路繼續往北,前往總兵府;人少的楊振一路,轉而往東行去,前往城隍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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