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清楚,現在的大明朝廷,確實是財窮力乏到了極處。

朝廷徵收的遼餉,不僅沒有餵飽遼東的將門,沒有壓制住東虜的崛起,反倒是叫遼餉鬧反了天下,讓整個朝廷的財政陷入了一個惡性迴圈之中。

過去一顆女真韃子真首級的賞額至少在二十兩白銀以上,到了現在,別說二十兩了,就是二兩一顆,崇禎皇帝也拿不起。

也虧得遼東軍大部分畏敵如虎,不敢與韃子野戰,一年到頭也弄不來幾顆真韃子首級。

否則的話,光是這一項,崇禎皇帝恐怕就要提前破產了。

當然了,崇禎皇帝再窮,也不差五百兩銀子。

所以,楊振的話說出口之後,就見王德化哈哈一笑,爾後對著楊振說道:“你的報效之心,咱家一定給你轉達天聽!“但是,聖天子金口玉言,口出成憲,既然賞了你先遣營內帑銀五百兩,咱家自是不能再帶著回去了!”

說到這裡,王德化突然雙手一拍,發出啪的一聲,眾人目光都被他吸引,全都抬頭看他。

這個時候,王德化說道:“好了!眾文武!錦州、松山、杏山、塔山,皆是關外兵家要地,須臾離不開諸位駐守!今天,咱家已經把聖天子的最新旨意,全都傳達完畢了!諸位可以散了!”

王德化說完話,大堂裡的文官武將,再拜而起,紛紛拱手退出。

楊振正要有樣學樣地帶著皇帝給自己的聖旨準備離開,卻聽見王德化的公鴨嗓再一次響起:“楊總兵,權且留步!咱家給你帶來了欽命徵東先遣營的兵部官憑告身,一會兒一起領了再走不遲!”

楊振聽了這話,遂站立在原地不動,靜候其他人離場。

接下來,也就是一轉眼的功夫,原本人頭濟濟的大堂上,就只剩下了幾個人——除了大太監王德化及其從人太監以外,就剩下了遼東巡撫方一藻和遼東鎮總兵官祖大壽。

方一藻和祖大壽兩個,就站在王德化的兩邊,也不說話,也不離開,就在那裡看著楊振。

方一藻面帶微笑,不住地衝著楊振點頭示意。

祖大壽則是面色凝重,不苟言笑,也不知道此時此刻他正在思考著什麼。

“怎麼?!祖將軍!你留在這裡不走,可是還有什麼話,要對咱家分說分說?!”

王德化看祖大壽沒有離開,面色有點不悅,先是轉臉對著祖大壽,說了這麼一番話。

這個意思,就很明顯了。

王德化顯然是要跟楊振說一些不方便別人在場旁聽的話,這分明是在攆他走。

不過,祖大壽顯然是沒有料到王德化會當著方一藻和楊振的面這麼說,聽了王德化的話以後,臉上當時即現出驚訝的神色。

這個驚訝的神色,雖然只是一閃而逝,但卻被正在盯著祖大壽觀察的楊振,給捕捉到了。

“難道說,王德化與祖大壽之間還有什麼齟齬不成?!”

這個細微的發現,讓楊振的心裡頓時一陣的翻江倒海,就像是突然開啟了一個新天地。

如果真是如此,自己或許可以從王德化這個大太監這裡,得到一些原本得不到的東西。

楊振正琢磨著,就看見祖大壽只是遲疑了片刻,就躬身對著王德化一抱拳,隨即轉身離去。

這個場面更是讓楊振看得有點目瞪口呆。

因為他發現,祖大壽就那麼轉身離去了,竟然什麼話都沒有說!此時的衙署大堂顯得空曠極了,除了王德化和他的隨從之外,就只剩下了楊振和方一藻兩個人。

“楊朝進!盧志德!你們倆給咱家到前門後門守著去,不許任何人靠近這裡!”

王德化的公鴨嗓子還是一如既往,但是他說出的話,卻令楊振大吃一驚——這個突發情況的出現,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的。

“方巡撫!楊總兵!來!你們兩位坐下說話!”

楊振聽見王德化這麼說,連忙去看方一藻,只見方一藻衝他點了點頭,並且率先在香案一側的一張太師椅上坐了下來。

楊振想了想,自己好歹也是一方總兵了,當下也就不再客氣,上前幾步,就在方一藻的下首找了一張椅子坐下,靜等王德化說話。

王德化倒是沒讓他等多久。

他剛坐下,就聽見王德化哈哈一笑,說話了:“方巡撫跟咱家,那可是老相識了!說起來也只不過才幾個月沒見面而已,可不要弄得生分了!”

巡撫方一藻聽了這話,連忙笑著拱手說道:“不敢!不敢!”

王德化見狀,點了點頭,沒再跟方一藻說話,而是轉臉對著楊振說道:“去歲盧督師陣亡,汝部突圍而出,能為盧督師身後蒙受的冤屈奔走呼告,伸張正義,可見你楊振,也是一個恩怨分明、有情有義的漢子!“咱家當年在宣大監軍的時候,盧督師對咱家雖有一些成見,但是咱家卻一直敬佩盧督師的為人!盧督師實在是天下文官讀書人裡的一條好漢!因著這份香火情,咱家也不能看著你們落難而不管!“聽說你楊振不通人情世故,從來都是寧折不彎,可是你叔父楊國柱為了保你,卻是奔走了多少權貴豪門!?然而面對高總監,試問誰又敢輕易開罪?也就是咱家不怕他而已!“但是沒想到,你小子倒也真是爭氣得很!而方巡撫,也還真是沒有看走了眼!不枉了咱家當年替你說了那麼一句話!”

聽王德化說到這裡,現在的楊振心中瞬間就明瞭了一些事情。

原來當初自己的前身能從大獄裡出來,皆是因為楊國柱託了方一藻,方一藻又託了王德化說情的緣故。

當下,楊振覺得這是一個機會,自己可不能再這麼四平八穩地坐著了。

想到這裡,楊振立刻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上前兩步,跪在了大堂之上,先是衝著方一藻拜了一拜,然後又轉而衝太監王德化拜了一拜。

拜完了王德化,楊振跪在地上說道:“卑職能有今日,離不開巡撫大人的鼎力保舉,更離不開廠公昔日的營救與今日的栽培!此番恩情,楊振定當永遠銘記在心!”

說完這話,楊振想著做戲要做全套,於是衝著王德化又是一拜。

“哈哈哈哈!好說!好說!居然還知道咱家兼著東廠的職司,不錯,不錯,孺子可教啊!”

王德化這番來寧遠,有兩個原因。

一方面,他要來看看遼東巡撫方一藻和即將升任總兵的楊振值不值得他籠絡。

如果值得,就儘量收為己用,這樣一來,自己對遼東的軍情有所掌握,將來在崇禎皇帝的面前,也能是有更大的話語權。

高起潛之所以在崇禎皇帝的面前有那麼高的地位,恰恰就是高起潛與遼東軍之間有著緊密的聯絡。

這種密切的聯絡,甚至讓崇禎皇帝認為,高起潛可以掌控指揮得動遼東軍。

既然高起潛是靠著這個取得了崇禎皇帝的高度信賴,那麼自己這麼就不能這麼做呢!亂世英雄起四方,有兵就是草頭王!對此,當過宣大監軍太監的王德化,可是看得很清楚。

除此之外,王德化親自來遼東傳旨,也是因為崇禎皇帝在自己的身邊實在找不出更合適的人選了。

高起潛雖然深得崇禎皇帝的信任,可是在金國鳳和楊振的任用上,高起潛的意見與遼東撫臣和鎮臣的意見不一致,而且也與皇帝本人的想法不一致。

崇禎皇帝若是派一個級別、資歷或者手腕都不如高起潛的一般太監過來,誰知道之後又會鬧出什麼么蛾子呢。

所以,崇禎皇帝乾脆就讓王德化這個目前深得自己信任的大太監出馬走一趟了。

王德化哈哈笑著對楊振說完了話,又轉過頭對方一藻笑著說道:“誰說楊振不通人情世故來著?!咱家看,楊總兵到了遼東顯然已經開了竅,如今也是一個玲瓏人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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