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光琛聞言,立刻附身下去,一手撿起了那個象徵著韃子宗室標記的黃腰帶,另一手又抓起了那個羊脂白玉的固山貝子腰牌,拿到眼前打量片刻,突然渾身激動地叫喊起來:“韃子宗室啊,漢卿兄!宗室啊!你們此行,居然斬獲了貨真價實的韃子宗室!?這一回,可要發達了!哈哈哈哈——!”

方光琛的神情,一瞬間從驚訝,到狂喜,再到激動,張揚,既充滿了難以置信,又剎那間豪氣干雲,彷彿眼前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斬獲得來的一樣。

事實上,也由不得他不激動萬分。

因為方一藻父子的命運現在與楊振這個松山總兵的命運,已經完全捆綁到一起去了。

這一次,楊振若是回不來,或者是大敗而歸,那麼方一藻的遼東巡撫也就算是當到頭了。

現在,朝廷任命的新任薊遼總督洪承疇,已經到任山海關,之所以駐節在了山海關,沒有出關北上,到寧遠來,沒有選擇駐節在薊遼督師府,原因固然有很多。

但是其中有一個,就是寧遠城裡有一個遼東巡撫方一藻在。

而且至少在之前解圍松錦的問題上,這個遼東巡撫方一藻看起來也頗為得力,一旦洪承疇來了以後,督撫之間的權力不好平衡。

與此同時,關內京師周邊地區,經過崇禎十一年冬的清兵肆虐之後,許多事情需要善後處理。

而且,經過一番痛定思痛之後,崇禎皇帝也好,朝廷大臣也好,反倒是對東虜再次繞道薊北,入寇京師,普遍心有餘悸。

特別是,隨著方一藻派遣楊振解了松錦之圍,東虜大軍撤退,遼西也平靜了下來,祖大壽回鎮錦州,方一藻坐鎮寧遠,看起來也都得用。

在這樣的情況下,讓洪承疇領著他的一批驕兵悍將,駐節在山海關的關城裡,北上可以支援寧錦,南下可以拱衛京師,也算是做到內外兼顧了。

也正是因為這樣,崇禎皇帝才沒有下旨讓洪承疇繼續北上寧遠,才沒有收了方一藻遼東巡撫的事權。

不過,大明朝堂上要求撤銷遼東巡撫之設,統一薊遼總督與遼東巡撫事權的呼聲一直很高,方一藻這邊稍有行差踏錯,他的遼東巡撫之位就會被撤銷。

當然了,方一藻能夠當上遼東巡撫,他在京師朝堂上,自然也有援手和後臺,比如現在的兵部尚書陳新甲就是他的好友,再比如御前正得用的司禮監秉筆太監兼東廠督主王德化,跟他也是站在一起的。

可是,對方一藻的這些援手和後臺們來說,你方一藻掌握不住祖大壽麾下的遼東軍,那也就罷了,畢竟祖大壽尾大不掉已經許多年了,面對聖旨,祖大壽都是聽調不聽宣,你一個新任巡撫指揮不動他,也是算情有可原。

然則,若是你連我們在皇帝面前說了多少好話才得以批准新設立的徵東先遣營,你都掌握不住,控制不了的話,那要你在寧錦坐鎮還有何用?!陳新甲調任京師兵部之前,原來是宣府的巡撫,跟王德化一樣,與方一藻的緣分主要是在宣府任職共事的時候結下來的。

方一藻能夠當上遼東巡撫,就是他們努力運作的結果,然而若是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那他們也會毫不猶豫地丟卒保帥。

陳新甲這個兵部尚書,之前之所以聽了方一藻的話,說動崇禎皇帝在原本鐵板一塊的關外遼東軍旁邊,又設立一個徵東營,那目的是很明確的,就是想在祖家軍之外弄出來一支聽話的營頭,聽話的隊伍。

畢竟楊振是宣府總兵官楊國柱的侄子,與王德化、陳新甲、方一藻這些從宣大尤其是宣府混出來的人物多少有些香火情,也算值得信任。

可若是弄來弄去,他們從朝廷本就艱難的糧餉裡面摳出來三千餉額,結果又搞成了另一個遼東軍,那還搞什麼搞呢?!所以,陳新甲也好,王德化也好,聽說高起潛那邊又在皇帝面前搞小動作,告狀說徵東營擅開邊釁,想趁機把楊振、方一藻一塊兒拉下馬,他們也很惱火。

所以,他們一邊站在高起潛的對立面,勸皇帝慎重,幫著方一藻、楊振說好話,但是另一邊,他們心裡也不託底,趕緊派了心腹人物,來看看到底實情如何。

方一藻自己當然知道這其中的干係,面對陳新甲和王德化派來的使者,他當然只能一口咬定,他是知情的,楊振率軍出擊敵後,不是擅離職守,更不是翫忽職守。

這才勉強維持住了搖搖欲墜的局面,讓陳新甲和王德化在皇帝面前有了底氣。

可是方一藻的心裡是清楚的,楊振根本沒有跟他打招呼,甚至連提都沒提過一句,這讓他心裡非常不滿,不知道多少次在私底下當著方光琛的面大罵楊振愚蠢糊塗王八蛋了。

然而,方一藻擱私底下再怎麼惱怒,再怎麼罵楊振不懂事兒,可是他在明面上還是不得不幫著打圓場,幫著一力維護,否則的話,最倒黴的人反而是他這個遼東巡撫。

方一藻既然如此,他的兒子方光琛就更是如此了。

所以,方光琛當著楊振的面兒雖然是滿肚子的牢騷怨氣,可是當他得知楊振此行斬獲超乎想象,甚至可以說是遼東多年來未有的大獲全勝之後,立刻就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驚喜了,一時間,絕對是大喜過望,欣喜若狂!“什麼?!還有一個梅勒章京,甲喇章京,還有三個牛錄章京?!發達了!發達了!我告訴你漢卿兄,你發達了!”

大清早,松山北門外,小沙河碼頭上,遼東巡撫方一藻的大公子方光琛完全失態了,從碼頭地面上,抱起了一個個被海鹽侵蝕的面目猙獰的人腦袋,手舞足蹈,哈哈大笑。

上一回,楊振他們解圍松山城以後,往京師兵部報功,說是擊斃了韃子一個宗室固山貝子洛託,可是他們沒有取得首級,沒有辦法證明真偽,最後稀裡糊塗折算了功勞了事,上上下下都沒有大肆宣揚。

可是這一回不同了,他們不僅帶回了首級,而且還帶回了已經足以證明其身份的證物,那就不一樣了。

另外,斬獲的甲喇章京、牛錄章京,那都是實打實的首級、腰牌、旗幟俱在,做不得假。

就是這個梅勒章京的首級,那也完全說得過去,金玉奎、吳進功他們都敢叫自己甲喇章京、梅勒章京了,那許爾顯自然也可以啊!眼下,在大明朝這邊,單獨說天助兵旗下的大將許爾顯,別說京師朝堂上了,就是遼西諸將之中知道他的人不多。

所以,說他是許爾顯,那沒什麼用,但是要說他是一個梅勒章京,那就立刻身價倍增了。

楊振雖然不願意誇大或者冒領功勞,不願意欺瞞哄騙崇禎皇帝,可是殺了許爾顯的意義還是挺大的,他這麼做也不算是欺瞞皇帝,冒領功勞了。

楊振一行人回到松山城的當天,在碼頭上與方光琛碰了面以後,兩個人回到松山城的總兵府,又屏退了隨行的眾人,密談了大半個時辰。

隨後沒過多久,遼東巡撫方一藻的大公子方光琛,就帶著一眾隨從,快馬揚鞭,急如星火一般地,返回寧遠城報信去了。

與此同時,遼東兵備道邱民仰和遼東分巡道張鬥,這兩個與方光琛同來的朝廷命官、寧遠特使,則暫時留在了松山城裡。

不過,此時的他們,也已經鬧明白了楊振他們出擊敵後的真正情況,對待松山眾將的態度自然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們兩個,不僅不再輪番盤問松山城的留守眾將了,也不再拿什麼擅離職守輕敵冒進說事了,而且一反之前的態度,開始主動拜訪楊振、袁進、呂品奇、張臣、李祿等出擊敵後的眾將,執筆記敘過程,點驗首級實證,準備為這些人上書表功。

這麼一番探訪查驗過後,遼東兵備道邱民仰和分巡道張鬥兩個還算清直的文官,瞭解楊振一行出擊敵後的經過,立刻從原來指斥楊振擅自出擊、膽大妄為的立場上,變成了楊振開闢敵後戰場的支持者和吹鼓手。

前後立場翻轉之快,態度翻轉之大,令一直陪同招待的松山副將夏成德和徵東先遣營中軍參將張得貴瞠目結舌,更是使得夏成德暗地裡無比後悔自己的決定。

一方面,夏成德暗自後悔之前沒有派人跟著楊振乘船出海,出擊敵後,錯失了這一次再立功勞的機會。

另一方面,他也暗自後悔之前存了非分之想,竟向杏山總兵祖澤遠透露了楊振率軍乘船出海,意圖出擊敵後的訊息。

現在,楊振不僅沒有出事,而且安全返回,不僅安全返回,而且是大獲全勝,凱旋而歸。

原來那些站出來指斥楊振翫忽職守膽大妄為的遼東文官們,一下子又換了說法,突然變成了為楊振歌功頌德的吹鼓手。

這讓夏成德及其兒子夏舒,暗地裡簡直是如坐針氈,惶恐不安。

他們父子倆一方面擔心祖澤遠把自己賣了討好楊振,另一方面又擔心風向變了以後上面又追究洩密之罪。

一時之間,隨著楊振一行人的凱旋歸來,小小的松山城裡,竟是有人歡喜有人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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