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馬光遠、英俄爾岱等人率軍團團包圍松山城,目前只是一種姿態。

松山城的城防工事在那裡擺著呢,他們也不傻,自不會徑直髮動進攻。

他們之所以這麼做,主要是因為豪格叫人送來的訊息,實在是太過於駭人聽聞了,他們不能不立刻有所行動。

一旦南邊傳來的訊息確實為真,那麼他們這些率軍留守後路,負責牽制松錦明軍的鑲黃旗、鑲白旗漢軍高官顯貴們,可就脫不了干係了。

儘管石廷柱父子南下前曾經跟他們說過,根本不必擔心錦州城和松山城會出兵參戰,信誓旦旦地叫他們儘管放心,守好糧草、守好大營即可,所以真追究起來,也該由石廷柱父子頂著。

可現在的問題是,石廷柱所部已在臥牛溝中了埋伏,所帶的炮車輜重被劫,臥牛溝裡遍地無頭屍體,備不住裡面就有石廷柱父子兩個人的。

對他們來說,主子爺們真要追究起“失職”的責任來,他們現在真的是有口莫辯,就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當天下午,原本駐紮在錦州城東、小淩河北大營裡的滿韃子大軍一動,松錦前線的形勢頓時為之風雲變色。

錦州城的壓力驟減,錦州城的守軍將士終於鬆了一口氣,但是松山城內的緊張氛圍,卻立刻就升了起來。

滿韃子大軍此次初到松錦之時,除了在錦州城東、小淩河北立了一處駐兵屯糧的大營之外,就只在小淩河以南的娘娘宮和乳峰崗下各自派駐了一批人馬。

雖然他們派了大批哨騎南下,在松錦杏山之間日日夜夜不停巡邏監視,但卻並沒有在松山城下紮營駐軍。

當日未時前後,松山北門、西門、南門、東門守將皆陸續派人到總兵府報信,報告各自防區當面皆有大批滿韃子佈陣紮營。

楊振聞訊,帶著總兵府一干人等,從北門上城,繞道東門、南門走了一圈,最終去了西門。

走了一圈下來,楊振發現,這些滿韃子漢軍基本延續了年初黃臺吉親率大軍圍攻松山城時的方略,仍然以地勢相對開闊的松山城西門和南門為主攻的方向。

其中,鑲黃旗漢軍主力,佈陣紮營在夏成德所部防守的西門當面。

而被石廷柱留在松錦一帶的剩餘鑲白旗漢軍人馬,則佈陣紮營於呂品奇所部防守的南門當面。

至於地勢頗不利於攻城一方的北門和東門外,雖有大批滿韃子騎兵集結紮營,封鎖了出路,但是卻沒有在城外設定炮陣,顯然並非滿韃子接下來攻擊的重點。

楊振來到松山西門甕城上的時候,西風正凜冽,吹動城頭旗幟,刷刷作響。

城頭上雲集了大量守城的將士,三步一哨、五步一崗,槍炮林立、氣氛緊張。

早已等候在西門甕城上的夏成德迎住了楊振,對他說道:“都督,多鐸中伏被擒的訊息怕是已經傳開了,滿韃子進攻松山近在眼前.”

楊振見夏成德滿臉憂色,先是衝他點了點頭,隨即問道:“若是訊息已經傳出,你預料滿韃子大概會在何時攻城?”

對於滿韃子攻城,楊振並不擔心,就算他們仍有不少重炮,一時半會兒也打不塌松山城的城牆。

有了突出城外的甕城,以及遍佈城外縱橫交錯的壕溝,滿韃子想要攻破松山城,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想要憑藉重炮擊毀城牆,他們首先得擊毀突出城外的稜堡式甕城。

想要在炮擊過後,派出步兵接近城池,他們首先得佔領或者填充城外的壕溝。

擊毀稜堡式甕城的機會當然是存在的,但他們必須集結大量的重炮,必將耗費大量的數倍於擊毀一般城牆所需的彈藥。

因為稜堡式甕城朝外對敵的一面,是一個楔形的尖角,不存在正面的彈著點,或者說受彈面很小。

即使楔形稜堡的兩側被滿韃子的重炮彈丸擊中,側面受創的程度也不會太大,起碼要遠遠低於正面硬抗可能遭受的損失。

而從稜堡兩側彈開的彈丸,即使在彈跳開後,彈著點最終打在稜堡背後的城牆上,它所產生的衝擊力也將大為降低。

原因在於,從稜堡兩側斜面彈開的彈丸,即使打在稜堡後面的城牆上,它的執行軌跡受到彈跳的影響,也不會是正面撞擊城牆。

另外,松山西門和南門稜堡甕城外面包裹的多一層夯土,也將會卸掉滿韃子重型紅衣大炮彈丸的大部分衝擊之力。

至於滿韃子在炮擊之後大舉攻城,那正是楊振求之不得的事情。

對他來說,城下縱橫交錯的壕溝是一條隨時可以利用,同時也隨時可以放棄的防線。

滿韃子即便佔領了城外的壕溝,也沒有用。

有了可以曲射的沖天炮之後,先遣營的炮隊不僅可以從城內將可以炸裂的開花彈打到城外接近城牆的地方,而且還可以把開花彈,直接打進城外的壕溝裡。

沖天炮射程雖然不遠,但它特有高拋彈道的曲射能力,卻是紅夷大炮、大將軍炮、佛郎機炮全都沒有的一個優勢。

與此同時,配上威力倍增的萬人敵和飛將軍,以及大量的火槍手、擲彈手,松山城雖小,卻絕對是一塊難啃的硬骨頭。

如果滿韃子只是圍而不攻,只是坐等著城中糧食耗盡而自亂,那麼楊振多多少少還會有一些擔心。

畢竟松山城小,裡面並沒有太多的存糧,若是被敵人重兵圍困三五個月,城中糧草肯定會面臨短缺的壓力,到時候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楊振也難以預料。

但若是滿韃子依仗著自己擁有重炮且兵強馬壯,對松山城採取強攻硬取的打法,那反而正中楊振的下懷。

楊振正想著,就聽見夏成德在沉吟了片刻以後說道:“先前曾有大批滿韃子騎兵繞城南下,若以卑職之推算,他們九成九乃是接應滿韃子肅親王豪格去了。

一旦豪格率軍返回韃子松錦大營,攻城很快就會開始。

如無意外,很可能就是明日上午.”

楊振聽夏成德說完這些話,就去看隨行的松山監軍楊朝進、總兵府諮議方光琛以及協理營務處總辦副將張得貴,而他們每個人都是面色凝重,點頭不語,顯然十分認可夏成德的判斷。

“實話跟諸位說吧,我並不擔心滿韃子前來攻城,反倒擔心他們只是屯兵城下,卻遲遲不來攻城.”

楊振笑呵呵地說出來的這個話,令在場眾人一時有些驚訝,然而更令他們驚訝的卻還在後面。

只見楊振站在城頭上朝西張望了片刻,突然回頭,對松山監軍內臣楊朝進笑著說道:“楊公公,還要勞煩你手下的弟兄一趟,去把上午交給督理軍法處監押的那個鑲白旗漢軍甲喇章京佟國蔭提來,砍下他的雙手,就從這個西門,放他活著出城.”

“都督是說,放他出城?!”

楊朝進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一下,隨即看著楊振,驚訝地反問了一句。

“沒錯,就是放他出城!”

聽見楊朝進有疑問,楊振隨後斬釘截鐵地補充了一句。

一時之間,一旁的夏成德、張得貴,也都是滿臉驚訝,不知道楊振怎麼突然來了這麼一出。

唯有已經猜到了楊振意圖的方光琛手裡拿著摺扇輕搖,微笑不語。

楊振的各種作為,每每出人意料,但是細想一想,每一步裡面都包含了許多算計。

包括這次離城遊擊,沒帶方光琛前去,事後方光琛也想到了其中可能的原因。

但是方光琛並沒有因此感到多少不快,反倒是對楊振的思慮之深欣賞不已。

這一次,楊振帶著滿韃子十王爺多鐸等幾個主要的俘虜回到松山城中,行事已然有些反常,叫他心生疑竇,今日再聽楊振這麼一說,方光琛心下恍然,已經知道楊振想要做什麼了。

“以在下之見,都督怕是在擔心豪格身邊有明白人,擔心滿韃子攻我松山之意志不夠堅決。

如今放了一個佟國蔭出去,滿韃子想不來都不成了!”

方光琛這麼一說,眾人隨即明白過來了。

——敢情楊振這是在擔心滿韃子進攻松山不夠猛烈,這是在往火上澆油啊!想到這一點,張得貴已經若有所悟了,而楊朝進,則由原來滿臉的驚訝疑惑,變成了滿臉的愕然不解。

這些年來,他所見過聽過的明軍官將,向來只有拈輕怕重,避重就輕的,向來只有畏敵如虎,千方百計避戰畏戰的,哪裡見過楊振這種不僅不畏戰,而且還怕滿韃子進攻不夠猛烈的?楊朝進正愕然不知該如何答對,就聽見一邊的夏成德同樣滿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楊振,有點結巴地說道:“這,這,這,都督,你這麼做,豈不是明擺著要引火燒身麼?!”

“敵人來攻,若是我們守不住,那自是引火燒身,智者所不為。

可若是我們有把握守得住,那就不是我們引火燒身,而是滿韃子飛蛾撲火了!”

楊振看了看方光琛,知他已經猜到自己的意圖,當下也不隱瞞,接著對楊朝進、夏成德他們說道:“松山城工事完備,城防堅固,眼下又難得糧草不缺,彈藥充足,滿韃子不來則已,來了,就定叫他們在松山城下碰個頭破血流,吃不了兜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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