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松山城頭上的氣氛變化不同的是,城西郊野滿韃子連營外的一座高大望樓上,原來一直坐著觀戰的黃臺吉,已經坐不住了。

先前目睹兩黃旗馬甲衝過城牆缺口湧入城中時的滿懷喜悅,也已經消散不見了。

城中傳來的山崩地裂一般的大爆炸,讓他心神不寧。

雖然他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卻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在心頭。

他很清楚,這場類似火藥庫被點燃的劇烈爆炸,決不是剛剛入城的兩黃旗披甲重騎們自己製造出來的。

相反,這場驚天動地的大爆炸,一定是城中守軍制造出來的。

至於原因,要麼是城中守軍出現失誤,不小心失火點燃了火藥庫,要麼就是城中守軍早就有了預備,在那段一再被擊毀的城牆後面已經佈置好了陷阱。

一想到最後這個可能,黃臺吉的心裡就是一咯噔。

黃臺吉站在望樓上,手裡拿著一支鑲滿了金銀珠寶的千里鏡,心懷忐忑地觀察著松山城頭,觀察著雲集在松山城下拼死進攻的兩白旗、正紅旗、正藍旗人馬,一時拿不定注意。

如今的松山城,令他感到意外的東西太多了。

若是擱在以往,一旦城池被開啟一個缺口,城中的明軍要麼立刻士氣崩潰四散而逃,要麼放棄抵抗開城投降。

然而,他眼前所見的這個情況,卻與以往所見完全不同。

松山城牆已經被打破了,城牆上的缺口寬大三四丈長,自軍已經大批湧入城中了,此時明明大局已定,勝負已分,可是城上的守軍卻依舊在頑強抵抗。

這個情況,讓他再次認識到了松山總兵楊振麾下各路人馬的與眾不同之處。

派祖澤潤、沈永忠入城勸降,不僅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反而給了楊振一個喘息之機。

雖然在此期間,黃臺吉也沒有閒著,而是兵分三路,猛攻呂洪山、小淩河口水手營以及止錨灣船營的明軍,可是這幾處要麼靠山,要麼沿海,同樣沒有取得大的戰果。

松山城外的這幾個明軍營盤,不僅一個也沒有拔除,而且他們在呂洪山中,尤其是在乳峰崗下,還遭受了不小的損失。

這個情況,同樣是黃臺吉很久沒有遇到過的了。

此刻,他透過千里鏡,看著正在衝城的大清兵,被城頭的大小火器擊倒在地,被城上投擲下來的大小火器炸翻在地,被不知道隱藏在何處的大炮打出的開花彈炸得人仰馬翻,他的心就忍不住一陣疼痛。

然而,他卻不能叫停,松山城已經打破了,這個時候正該一鼓作氣把它拿下,關鍵時刻豈能叫停?想到這裡,黃臺吉咬了咬牙,放下千里鏡,對左右說道:“傳朕旨意,叫圖賴帶上正黃旗巴牙喇營前去督戰!擂鼓,擂鼓,繼續擂鼓!”

黃臺吉的旨意傳下,城西郊野滿韃子營地上的鼓聲再一次咚咚咚咚地連續響起,一陣緊似一陣。

那些已經衝到城下,但卻仰攻不利,入城受阻,並且心生懼意的滿韃子軍隊,聽見了鼓聲,只能奮起餘勇,後隊推著前隊,前仆後繼拼命往前。

而且眼見原來的城牆缺口處阻塞不通,跟在最後面的滿韃子乾脆轉而沿著先前被轟塌的西門甕城攀援而上。

聽見城外鼓聲緊促,滿韃子不僅不退,而且拼命猛攻,楊振知道決戰即將到來,立刻傳令南門、北門、東門守軍前來增援。

呂品奇、楊佔鰲、於可濟聞令,皆率部來援。

張得貴、潘文茂、王守堂三個,也點起制鐵所彈藥廠的幾哨輔兵、雜役,抬著槍炮彈藥前來增援。

就這樣,楊振、夏成德、李守忠、金士俊等人各自率部,守著西牆的缺口兩側高地,打一打,就放一撥滿韃子“攻入”城中,然後由張臣、李祿所部火槍手擲彈兵將他們消滅在月城之中。

增援而來的呂品奇、張得貴則帶著大批人手守著西門上的城頭,將沿著西門外甕城廢墟攻擊而上的滿韃子們一次一次擊退。

西門外的稜堡甕城,當面崩塌,兩側猶存,形同兩道“梯子”,可以攀援而上。

可是這麼兩道“梯子”,卻十分陡峭,而且狹窄,無法像西牆上那段缺口那樣,可以讓大批人馬一起湧入。

也就是說,這個地方易守難攻,滿韃子攻城人馬只能一小隊一小隊地攀援而上。

面對城頭上嚴陣以待以逸待勞的大批守城明軍,他們攻上去一批,就被消滅一批,根本在城頭上站不住腳跟。

就這樣,滿韃子一方前仆後繼不惜死傷猛攻,松山官軍同樣前仆後繼不惜死傷防守,雙方短兵相接的交戰,從下午未時左右,打到了申時,又從申時打到了夜幕降臨。

“皇上,不能再打下去了。

我料松山城中怕是早有了準備,先前攻入城中的人馬,就是沒有五千,恐怕也有三千了,可是卻沒有從中開啟任何一座城門。

而城頭上的明軍,也並沒有撤下去防守的意思,其中必有蹊蹺啊!”

戰事打到了現在,仍然處在膠著的狀態,這讓一貫老成持重的滿韃子禮親王代善,也有點坐不住了,登上了望樓,開始向黃臺吉進言。

“眼下天色將黑,於我軍進攻也有不利,莫若暫且撤回休整,待明日,再用重炮,將松山城的西牆徹底擊毀,然後再發動最後一擊,方是上策。

我大清這邊既有了天佑助威大將軍,何必再拿如許人命去填?”

黃臺吉聽了禮親王代善對他講的這些話,沉吟不語,看了看天色,又舉起千里鏡看了看仍在前方吶喊著攻城的自軍人馬,心裡委實拿不定主意。

眼看著松山城就能拿下,就這麼鳴金收兵,實在有點不甘心。

可是再看看天色,暮靄之中聳立在高崗上的松山城,黃臺吉又覺得代善說的也有道理。

正當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就看見遠處一隊人馬從松山城的方向疾馳而來,定睛細看,卻見為首一人正是和碩睿親王多爾袞。

黃臺吉見睿親王多爾袞未接命令即撤回,正要出聲呵斥,卻先聽見多爾袞在望樓下大聲喊道:“皇上御駕何在?皇上御駕何在?”

聽見多爾袞喊聲急促,黃臺吉遂忍著心火,衝望樓下說道:“朕躬在此!睿親王何故未奉旨而擅自撤回?!”

睿親王多爾袞策馬而來,抬頭看見黃臺吉正端坐在望樓之上,立刻翻身下馬,快速登上了望樓,來到黃臺吉的跟前,躬身說道:“皇上,事情已經明瞭,那缺口處內裡更有甕城,乃是一處佈置好的陷阱。

譚泰、鰲拜、達爾漢和英俄爾岱等人,皆不明就裡,失陷其中,下落不明瞭!”

“啊?!”

黃臺吉突然聽見了多爾袞這番話,猛然站起,剎那間血氣上湧,直覺得天旋地轉,兩眼一黑,往前栽倒。

幸虧多爾袞就在他的跟前,一把將他扶住,一邊喊著皇上皇上,一邊與大驚失色的禮親王代善一起,將他扶著坐下,然後對他說道:“皇上,眼下天色已黑,松山城怕是不能一時便下,不如收兵歸營休整,等到明日,再用重炮攻城!待明日,此仇必報!”

這個時候,黃臺吉身邊的貼身侍衛人員,已經聞訊到來,有的喂現成的藥湯子,有的推拿前胸後背,很快黃臺吉就緩過氣來,指著多爾袞,一句一頓地問道:“你,你方才說,譚泰,鰲拜,達爾漢,他們三個,全都戰歿在城中了?!”

多爾袞見黃臺吉為此氣血攻心,差點陽亢發作,暈厥過去,當下也不敢把話說得太嚴重了,便斟酌著說道:“皇上,據臣弟所知,譚泰,鰲拜入城許久了,卻沒有任何訊息,如今乃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但達爾漢依然戰歿了,其屍首現在臣弟軍中.”

達爾漢是正白旗漢軍梅勒章京,如今死了,屍首自然是歸正白旗收拾。

這個人,是黃臺吉安插到正白旗裡的心腹人物,最是器重無比,黃臺吉聽說他死了,又是一陣氣血翻湧,連忙深呼吸了好幾口氣,方才穩住心神。

“這,這,這,怎會如此?!這個楊振到底有何手段?!這個松山城因何如此難以攻取?!”

黃臺吉嘴裡念念叨叨了一會兒,見天色已晚,而禮親王代善、睿親王多爾袞仍在等待著他的決定,當即揮了揮手,用低沉而嘶啞的聲音說道:“鳴金收兵吧,鳴金收兵吧!讓各旗大軍收兵回營,且過得今晚,明日再破松山城!”

黃臺吉只是說完了這些話,就呼哧帶喘了好大一會兒,貌似疲憊已極了。

多爾袞見狀連忙傳令下去,很快便有數騎疾馳而去,一路敲著鑼,用女真話呼喊著,傳令收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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