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振回到松山城內的時候,已經入夜了,城門上高懸著一盞盞大紅燈籠,喜慶的模樣沒有絲毫的改變。

總兵府內外更是燈火通明,方光琛、張得貴、袁進等人,全都翹首以待,坐等很久了。

眾人接住了楊振,簇擁著回到二進院內的宴客廳,再次入席,一邊繼續給楊振慶賀新婚之喜,一邊小心翼翼地打聽著楊振去見祖大壽的情況。

祖大壽及其帶來的人,沒有進城,只在松山城的北門外進行了“賀禮”的交接,就快速返回錦州方向了。

理由當然是天色已晚,軍務繁忙,但是楊振最清楚整個前因後果。

祖大壽將石華善引薦給了楊振以後,石華善的囂張跋扈雖然令楊振極不舒服,但是考慮到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楊振當著祖大壽的面兒,很是給了石華善一些面子。

楊振並沒有當面承認,是自己出兵截了張家口出來的山右商會的商貨物資,但是他卻承認,自己與遼西山地中的幾股山賊馬匪頭子很有交情,自己的部下的確收編了來自努魯爾虎山裡的山賊馬匪。

所以,他當場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膛,全部答應了石華善的要求:第一,馬上釋放被那些山賊馬匪們抓走了的張家口山右商會的東主們。

第二,從今往後,嚴格約束自己部下之中那些出身馬匪山賊的人馬,以及努魯爾虎山裡與自己有交情的山賊馬匪頭子,不許出邊劫掠來往草原的商隊。

對於石華善提出的這些要求,楊振答應起來其實內心毫無壓力,因為他根本不準備去遵守自己對敵人所做的承諾。

當然了,這一切也並不妨礙他當著祖大壽與石華善的面兒,與另外一個明顯沉穩許多的青年人討價還價。

另一個明顯沉穩了許多的青年人,卻是張家口山右商會大東主范家範永鬥這一房的長孫範毓馨。

楊振在草原上讓草上飛胡圖格殺掉了范家另一房範永魁的長孫範毓棟,同時又在草原上俘獲了範永斗的親兒子範三拔,一下子讓范家有點群龍無首了。

範永魁、範永鬥年事已高,一個坐鎮山右老家,一個坐鎮張家口山右商會,已經有日子沒有出塞往草原上行走了。

範永魁的兒子早逝,孫子又被殺,訊息傳到山西,立刻就病倒了,不可能再幫著範永鬥東奔西跑。

而範永斗的兒子範三拔被賊人俘獲,索要贖金,卻又不能不派出有分量的人物,前往清國去商量營救的事情。

最後,范家派出來經辦此時的人物,就是範三拔已經成年的長子,範永斗的長孫範毓馨了。

範毓馨沒有選擇在張家口邊外與楊振派去的楊大貴、繳立柱等人聯絡交割贖金,而是與山右商會一同出事的那幾家商量著籌集了一批金銀以後,帶著人馬悄悄出關,走草原,奔清國去了。

他們拿著黃臺吉賞賜范家的腰牌,一路到了廣寧,直接找了駐守廣寧一帶的石廷柱,把這個事情報告到了滿韃子的那邊。

因為他們這批物資裡面隱藏的那些硝磺、鐵條、銃管之物,這回全都是給滿韃子那邊輸送的,尤其是給石廷柱這類人所領的那些漢軍旗營使用的。

這一趟出了事,首先想到的就是要找滿韃子給他們做主了。

於是,範毓馨一行人,就被石廷柱送去了盛京城。

黃臺吉得知了這件事情,當然極為震怒,一邊下旨叫喀喇沁、敖漢等東蒙各部全力清剿努魯爾虎山一帶的馬賊,保證商路暢通,一邊又叫石廷柱負責幫著範毓馨解決這個贖回范家東主的問題。

石廷柱根據範毓馨提供的各種情況,分析來分析去,最後斷定此事絕不是一般的馬賊能夠做到的,沒有草原上大股馬賊的參與,這個事情固然不可能做成,但是光是馬賊的話,卻絕對不足以在截獲了全部商隊之後,竟然還能夠擊退喀喇沁諸部扎薩克多羅郡王布林嘎都的數千騎兵。

若是沒有遼西南朝官軍的參與,打死石廷柱他也不可能相信?更何況,遼西南朝官軍裡面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有些人今天是馬賊,明天是官軍,今天是官軍,明天又是馬賊,扮作馬賊搶商隊,又有什麼困難的呢。

對於這個情況,本身就是大明朝廣寧守備出身的石廷柱,自然是熟悉無比了。

這麼一番推斷下來,整個遼西地面上有此能力的,除了祖大壽的遼東軍,就是松山城裡的那個什麼徵東先遣營了。

考慮到這兩個人物,又都是黃臺吉想要拉攏招降的人物,同時這兩個人物又都半推半就地預設了黃臺吉的招降,石廷柱也就放心大膽地派出了自己最喜歡的三兒子石華善,帶著範毓馨處理這個事情,好叫他立一個功勞。

他相信,不管是祖大壽做的,還是松山城的總兵楊振做的,既然他們半推半就地答應了招降,或者說跟自己已經暗地裡有了默契,那麼他們對自己的要求一定會照辦。

而且就算不是他們做的,也一定與他們脫不了干係,他們為了顧全自己的後路,也一定會幫著自己的兒子辦好這個事情。

就這樣,石華善領著範毓馨一行人,過了大淩河,在祖大樂的接應下,化了妝進入了錦州城。

他們把石廷柱的書信交給祖大壽,再把這個事情的前前後後一說,祖大壽立刻就推斷出,一定是楊振做下了這個事情。

與此同時,正巧趕上楊振之前,派人給他送去了大婚的請帖,最後就乾脆接著出席楊振娶親成婚之禮的機會,把這個事情跟楊振掰扯掰扯。

於是就有了今日傍晚的這一出。

當然了,楊振是實在沒有想到,他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乾乾淨淨的事情,竟然如此經不起推敲。

雖然他矢口否認了是自己出兵乾的,但是他很清楚祖大壽、石華善都知道就是他乾的。

甚至包括那個話語不多、極其低調恭敬的範毓馨,恐怕心裡也很清楚,就是眼前這個松山總兵帶人搶了他們的商隊,幹掉了範毓棟,並且抓走了他的父親範三拔以及商隊其他的重要人物。

可是,當得此時,那個範毓馨的神情卻極其平靜淡然,看向楊振的眼光裡沒有一絲仇恨或者敵意。

當楊振答應伸出援手,而且保證第二天就能讓他在錦州城裡見到範三拔、王餘慶的時候,他甚至表現出了滿臉的感激涕零。

但是,楊振知道,那個範毓馨的內心深處,一定恨不得將自己扒皮抽筋,如果他有機會的話。

楊振既然沒有承認那件事情是自己做的,所以也就理所當然地收下了範毓馨帶來的大筆贖金和財物。

楊振只說自己會幫他轉交,只叫他們回到錦州城裡去等著。

祖大壽既然沒有出聲點破楊振並不高明的謊話,而石華善、範毓馨兩個當然也就心照不宣了。

用來充作贖金的十萬兩銀子等財貨,雖然頗為不少,但對石華善、範毓馨這樣的人來說,卻又算不得什麼了。

石華善要的是圓滿解決掉這個事情,範毓馨要的是贖回自己的父親,只要達成這個目的,其他的,他們並不是很在乎。

而且在石華善的眼裡,眼下松山總兵楊振手裡敲詐的銀子再多,將來自己若是想要,終究也會成為自己的。

大清皇帝想要招降這個楊振不假,可是大清皇帝把招降的事情交給了自己的父親,那麼將來等到楊振投降過了,自己的父親就是他的恩主,甚至直接就是他的主子。

到了那時候,他的銀子,還不就是自己的銀子嗎?所以,整個過程之中,範毓馨倒是很希望石華善能夠幫助自己說說話,用這次帶來的現銀和珠寶財貨總值十萬兩銀子的東西,換回更多的商隊人物,但是石華善對此卻完全不在乎,並沒有幫他跟楊振討價還價。

就這樣,入夜的時候,祖大壽一行帶著石華善、範毓馨回了錦州城,而楊振帶著十二輛馬車運載的金銀財貨,回了松山城。

在這個過程中,楊振無數次動了心思,想要把石華善和範毓馨騙進松山城裡扣押下來,或者乾脆幹掉他們,但是又無數次壓下了這個心思。

他倒不是擔心祖大壽會怎樣,與祖大壽撕破臉幾乎是遲早的事情了。

就算在這件事情上讓祖大壽吃個暗虧,他也不敢把事情鬧大了,畢竟這樣的事情捅到上面去,倒黴的可不全是自己。

最終讓楊振剋制了自己念頭的是,他設想中的松山城的城防工事還沒有最後完工,既然目前透過祖大壽、石廷柱與滿韃子那邊有了點暗通款曲的曖昧和默契,自己就應該利用好這點默契和曖昧,給滿韃子一記重擊,而不是僅僅幹掉這麼兩個小角色。

包括目前被拘押在紅螺山李麻胡圖格營地裡的範三拔、王餘慶,楊振也想了,放了就放了,現在放了,將來一樣可以跟他們算總賬。

現在一刀殺了,或者他們回去的路上把他們截住殺了,爽快倒是爽快了,可是後果卻不一定能把利益最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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