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二年春的時候,新任的薊遼督師人選,準確地說,是總督薊遼等地軍務兼理糧餉的大臣,是大名鼎鼎的洪承疇。

但是,這位新任薊遼總督洪承疇,到現在為止,仍在趕來遼東的途中,還沒有正式到任。

而新任薊遼等地監軍太監高起潛,眼下還在山海關駐留,不敢深入關外半步。

所以,眼下山海關外,遼東地面上最大的文官,就是新任的遼東巡撫方一藻,而最高軍事統帥,就是大明遼東總兵官、掛“徵遼前鋒將軍印”的祖大壽。

祖大壽家族世世代代居住在寧遠城裡,祖家大院比薊遼督師府都氣派,自是用不著薊遼督師府。

因此,方一藻上任遼東巡撫以後,就把自己的巡撫衙署,暫時設在了過去的薊遼督師府裡。

楊振騎著自己的那匹棗紅馬,跟著前來傳令的大帥中軍官弁,很快就到了薊遼督師府的大門外,下了馬,跟著領路的官弁一路穿過前院,直入院內議事的二堂。

楊振到來的時候,薊遼督師府即眼下遼東巡撫衙署的二進院內,士卒林立、氣氛肅殺,巡撫辦公的二堂內,早已坐滿了幾個月來雲集寧遠城的遼東文官武將。

“卑職——遼東都司廣寧後屯衛指揮使充寧遠副將——楊振前來聽令!”

這樣的場合,現在的楊振,是頭一回參加,他也不曉得有什麼規矩要遵守,但是又覺得在沒人傳喚的情況下,就這麼直愣愣的走進去,自行找個位置坐下,肯定是不行的。

因此,來到了議事的二堂外,他只好按照自己認為該做的那樣,在二堂門外的臺階下單膝跪地自行通報,反正禮多人不怪,總之沒什麼壞處。

還好,這個時候,也沒有人在意他的舉動。

楊振通報完,抬頭往裡張望,就看見一個站立在二堂門內、身材高大的年輕將領,正衝他招手,那意思是示意他進去。

於是,楊振起身,昂首跨過高高的門檻,邁步進入議事的二堂內。

他剛進去,就聽見一個低沉疲憊的聲音說道:“楊振來了?你來得正好!本撫院聽說,你的身體剛剛恢復,今天早上就到小校場去訓練士卒,很不錯!看來前幾天的墜馬,沒有什麼事情了嘛!”

楊振一聽,知道這就是現任的遼東巡撫方一藻方大人了,隨即衝著說話的那個乾瘦老頭,單膝跪地拜了下去。

此時在他的面前,堂中一左一右並排坐著兩個人物:一個是那個乾瘦老頭方一藻;另一位相貌堂堂、不怒自威的大將就不用說了,他的心裡已知,那是祖大壽。

“卑職楊振拜見撫院大人!卑職楊振拜見大帥!”

楊振先是衝著方一藻一低頭,然後衝著祖大壽一抱拳,而後接著說道:“卑職不小心墜馬昏厥,有勞撫院大人前去探望!大人關懷,卑職感激不盡!”

此前他已聽張得貴說起,這一次他能從獄中放出,還有機會來到寧遠充任副將,多虧了這個方一藻給他說話。

而且他和他的那些舊部勁卒,就是跟著方一藻一起來的寧遠城。

當然了,這也多虧了楊振還有一個在宣府鎮當總兵的叔父楊國柱。

方一藻與楊國柱認識,因此楊國柱請託了方一藻。

而方一藻在崇禎十二年正月受命當上遼東巡撫的時候,也需要有一些身經百戰的悍將勁卒陪同他去遼東上任,因此就為楊振說了話。

就這麼地,崇禎十一年十一月兵敗入獄的楊振及其幾個舊部,得脫大獄,重獲自由身,然後召集了殘餘的舊部,跟著方一藻上任了。

因此,現在的這個楊振,雖然對這個方一藻並不熟悉,但是他還是誠誠懇懇地對著方一藻一拜,並趁機表達一下自己的感激之情。

若是這次奉命去救援錦州,解圍松山,自己跟歷史上一樣,一去不回的話,就是想說句感激的話都沒機會了。

“起來吧,起來吧——當此遼東大戰在即之時,眾將軍與本撫院之間可無須多禮,無須多禮!”

楊振聽了這話,遂緩緩起身,快步走到門口那個年輕將領身邊,與祖大壽麾下其他幾員記不起來名字的將領站在了一起。

他剛剛站定,就聽見方一藻繼續說道:“昨日清晨,薊遼監軍內臣高公公來信,督促我輩儘快進軍松山,以解錦州之圍。

“就在昨日,本撫院與祖總鎮、邱大人已經議過此事,本撫院與邱大人、祖大帥想法一致。

“此次建虜圍城與以往類同,意在調動寧遠守軍,遂其圍點打援、野戰謀我之目的,而我錦州、松山兵精足糧、將得其人,雖然進取有所不足,但是固守卻綽綽有餘!“同時,朝廷袞袞諸公,以及監軍內臣高公公遠在關內,對軍前敵我實情並不深知,是以昨日議事結束,本撫院與祖總鎮決意頂住朝廷壓力,繼續以各城兵馬堅守汛地,待敵糧盡退卻之時,再出兵尾隨追擊!”

楊振聽到這裡,感到十分驚訝的同時,也十分的喜出望外,難道說自己的穿越已經改變了歷史?!然而,正當楊振在心裡一直懸著的那塊石頭就要落地的當口,卻又聽見方一藻在喝了一口茶水之後沉沉地嘆了口氣,楊振的心立刻就又揪了起來。

果然,方一藻喝了口茶,放下茶碗,嘆口氣,繼續說道:“然則——,今日清晨,本撫院與祖總鎮,又接到本兵大人和高公公一起督促遼東進兵解圍的行文!“兵部行文和監軍高公公書信,皆以聖意相脅,措辭極為嚴厲,想來必是聖意如此。

本撫院與祖總鎮再三斟酌,認為還是應當謹遵聖意,準備盡起寧遠諸軍北上,為錦州、松山出兵解圍!”

方一藻此話一出口,除了遼東大帥祖大壽、寧前兵備道邱大人兩個人仍然不動如山之外,堂中其他人一片大譁。

“撫院大人,三思啊!”

“大帥,萬萬不可啊!”

“建奴圍城,擺明了是圍點打援啊!”

就在堂中一片大話,你一句我一句反對出兵的時候,只聽砰的一聲響,眾人一驚,頓時安靜下來。

原來是祖大壽重重地把拳頭擂在了他身旁的小茶几上,一雙冷酷無情的眼睛,在堂中人的臉上挨個打量過去,直到整個二堂之內鴉雀無聲。

這時,祖大壽方才張口說道:“都給我住嘴!聽方大人把話說完!”

聲音不大,但卻透著一股子霸氣。

祖大壽在遼東軍中的威望無人可比,此話一出,堂中沒有一個人敢再吱聲,全都凝神靜氣,屏住呼吸,等候著方一藻繼續說下去。

楊振的那顆本來已經喜出望外的心,一瞬間又重新提了起來。

只聽方一藻接著說道:“自來大軍起行,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調兵遣將不說,最要緊是要糧要餉,這些事情安排起來都需要時間,所以,寧遠諸軍各個營頭,可稍安勿躁,這幾日先著手整頓營伍、清點器械,厲兵秣馬、做好準備!“至於大軍起行所需糧餉,本撫院與祖總鎮已經聯名報給監軍高公公,待高公公有了說法,我們寧遠諸軍再啟程北上!”

方一藻這話說完,堂中許多與楊振官職大小差不多的將領,都大大地鬆了一口氣,有幾個甚至都忍不住喜笑顏開了。

對方一藻話裡話外的意思,這些人都是心知肚明。

但是唯有楊振在聽了這番話以後,心裡不由得有些疑惑:“難道是自己記錯了?還是說後來那些修明史、修清史的人搞錯了?”

雖然在後世的時候,他並不是所謂的軍事發燒友,但是他對明末遼東軍隊的那些軍閥脾氣和軍閥作風還是有所瞭解的。

這些人裡的大多數,都是畏敵如虎,根本不想跟建虜的八旗軍隊硬碰硬。

所以,都是能拖就拖,能躲就躲,能不動刀兵就不動刀兵,實在沒辦法了,就給朝廷或者上官出難題。

而最冠冕堂皇的難題,就是大軍開拔、作戰的糧餉軍需,而且往往都是獅子大開口,搞得朝廷一點辦法都沒有。

如今的楊振,倒是希望這一次也是如此。

雖然這樣做多少有點王八蛋,但是生死關頭,還是先保住自己的革命本錢要緊。

然而可惜的是,楊振心中的那點僥倖和疑惑,很快就又被打消了,只見那個巡撫方一藻喝了口茶水,慢條斯理地接著說道:“眾將軍!老夫的話,你們都明白是什麼意思!然則話雖如此說,對本兵大人和聖上欽命監軍高公公,本撫院和祖總鎮,以及寧遠諸軍,卻必須要有個交代!而且是一個合情合理合乎法度的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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